第8章 异乡(2 / 2)

船行渔歌 梁惟楚 2841 字 7个月前

    江一龙说:“妈妈,得把这条火烧鳊也搞了吃!我听城里人说,火烧鳊还有个洋气的名字叫胭脂鱼!嘿,我以前还听人说过一句诗:「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想必胭脂鱼是最好下酒的!”

江大龙刘贵美等人都对江一龙刮目相看。

    这小子多久不见,竟可以出口成章了?

    二哥江甲龙也嘿嘿地笑,这诗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学的。

    老弟能笑着念诗,看来很多事他是真的看开了。也许杨主任说的洗脚上岸,对这个老弟的吸引力最大吧!

    杨主任拍手笑着说:“好啊,那只要你们要愿意留,我可就不跟你们客气了啊!”

    她是真心想将这一船的人拉到岸上。

    ……

    毛月亮的晚上,夜色蒙蒙,风声吹动棚子的声音断断续续。

    江家父子四人和杨主任推杯换盏。

    她的酒量,深邃似海,任凭世间风浪,自能稳坐钓船。

    两瓶烈酒,她下肚了半瓶,非但未显丝毫醉态,反倒是眼中光芒愈加深邃。

    透出一股不容小觑的坚定与从容。

    江家父子四人则都喝得迷迷瞪瞪,若不是使出车轮战,绝不是杨主任的对手。

    但那也太失风度了。

    一家人目送杨主任踏着月光而去。杨主任的梦想他们还不懂。可对她的豪迈和酒量,是越加的佩服了。

    月光倾洒,给她归家的路铺上了一层银纱。

    杨主任缓缓步入家门,每一步都似在与夜色比能耐,擦擦的诉说着那些不为人知的坚韧与温柔。

门扉轻响,屋内,灯光柔和。

    家的气息扑面而来,温暖而熟悉,老伴许工的这盏灯,是她心灵最深处的避风港。

    许工总是默默站在她身后,早已备好了一壶热茶与一块干净的毛巾,静静地等候着她的归来。他的动作温柔,有条不紊。既有对妻子晚归的细微关怀,也有对她的心疼与钦佩。

    许工说:“下次要早点回来,在外面少喝点酒。”

    杨主任坐在靠椅上,扶着额头,诉说一天的经历。

    杨主任说:“许工,我真的有点想不通了,为什么他们这些船上的人,总是对我们防贼一样呢?当然了,除开喝酒的时候!我只有和他们喝酒的时候,才感觉他们对我没什么防备心!”

    许工听完她讲述,就在沉吟。此刻思索着点点头,说:“杨主任,根据你的经历描述来看,这些船家渔民骨子里对你的防备,其底层逻辑是「异乡情结」。简单的是说,是他们这个群体和现在所栖身之地间,缺乏情感纽带。它反映出来的表现就是个体对于周边人文环境的情感没有依恋,以及对于它所代表的文化、人际关系以及生活方式的完全不认同和拒绝融入。”

    “许工,你这是简单地说吗?能不能简单地说!”杨主任喝了口热茶,感觉自己的老伴有时候真的特别的幽默,尽管对方是那么的认真。

    她觉得他越认真越幽默,当然这种幽默只有她一个人觉察得来,所以能在她年轻的时候俘获了她的芳心。

    “好好好,我更简单地说,就是他们这个族群,对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根本没有情感依恋,这才导致没有安全感,缺乏情感追忆和身份认同。同时,也缺乏自信心和归属感。”

    杨主任说:“那不对啊,他们天天在江湖上飘着,怎么会对这里没有情感依恋呢?”

    许工说:“他们对水自然是有原乡情结的。水能流淌到的地方,只要是他们的船能开到的,到哪都是他们的故乡。可他们跟我们不同,他们对土地没感情。他们停在这里,看似和岸上的咱们只有一步之遥,上岸却会让他们产生异乡的陌生感和不舒适。这种观念上的割裂,和我们岸上居民的思维截然不同,你能理解吗?”

    满脸醉态的杨主任,迷离着眼,却挺起腰杆,说:“那我不管,我一定要让他们上岸。”

    许工叹道:“你啊,快退休了还是这副德行,不是难题你不做!这件事任重道远,要明确方向,也要小步快跑。你还是先睡觉吧。明天早上,我再给你想几个具体的步骤……”

    杨主任一把拉住他:“不行,许工,你这样说我就睡不着了,你现在就告诉我吧!”

    ……

    次日晨光初破,杨主任踏着清晨微凉的步伐,缓缓步出家门。

    河畔边,江家父子四人,在河滩边蹲成一排。

「湘潭开头就望昭山,兴马鹅洲柏树湾。

    长沙三岔到铜官,青洲营田磊石山。

    鹿角城陵矶下水,鸭栏茅埠石头关。

    嘉鱼牌洲金口驿,黄鹤楼上吹玉笛。

    ……

    荆江口,荆州堰,马口庞塘对富池。

    武家佘坪新官镇,场塘二口对九江……」

    歌声飘荡。

    湖风带着独有的鱼腥味,轻轻吹来浪声,和歌声交织成一首独有的交响。

    父子兄弟一起在歌声里剖鱼,满满都是渔人质朴的干劲。

    他们唱的这是一首介绍行船路线的《水路歌》。

    唱词中将从湘江湘潭段开始,上至武昌、下至九江沿途所要经过的地点娓娓道来。在没有导航可用,只能寻星指路的年代,船上人家便是通过一首首类似这样的渔歌,循着前人的脚步,走向四面八方,将宝贵的生活经验口耳相传。

    父子四人刀法熟稔。

    一条条的鲢鱼,被从后背剖开,漂漂亮亮地撑开着。

    细细的白鳞片在河滩上银光闪闪。和那些内脏一起,被浪花的手轻轻一拍,扣住之后再卷回河里,成为其他水族的加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