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弓弦声响,锋利的箭矢如流星般坠落,一箭射中了袁谭的左眼,来不及躲避的袁谭瞬间被这一箭贯穿了脑门。
那睁大的右眼被鲜血沾染,难以置信的看向射箭的方向,脑中残留的一缕意识仿佛在质问这个世界。
为什么?
我是袁谭,车骑将军长子,四世三公袁氏嫡子,为什么会死在这里?
“谭公子!”文丑大惊失色,上前抱住袁谭那沉重的身体,但此时的袁谭已经没了生气。
文丑还来不及悲伤,山坡上的丹阳锐士已经得到了命令,或挽弓或拉弩,箭矢弩矢如雨般倾泻。
荀谌绝望的看向两侧射来的箭矢弩矢,寻不到掩体的时候,人的躯体面对利器犹如薄纸一般,根本没有能抵挡的可能!
“兄长!”被几个盾兵护卫助的荀彧,惊见荀谌被射杀,双眸都要喷出火来了。
“郑子武,荀彧在此!彧知道是你在设伏!出来一见!”荀彧大声疾呼。
山坡上,鲁肃看向郑牧,眼中有询问之意。
郑牧却是冷笑:“荀彧善辩,子敬可有胜算?”
世家子弟博览群书,如荀彧这般的奇才读过的书更多,鲁肃还真没自信能跟荀彧辩论,遂不再理会。
见郑牧不愿出现,荀彧自知今日必死无疑,遂放声大笑:“郑子武!论用兵诡诈狠辣,天下无人是你对手,可惜你不识天时,不明白这世间到底是谁在做主!天子能护你一时,却护不了你一世!彧赠你一言:你有此等能为,若不自立为王,终将如淮阴侯一般死于帝王权术!”
大笑声中,曹性不忿而起,一箭瞄准了盾兵的破绽处,射中了荀彧的眉心。
“临死前还如此多言,妄图乱牧心志。”郑牧冷冷的盯着荀彧那倒下的身躯,语气更是轻蔑:“自立为王?帝王权术?呵呵,真以为牧不懂何为鸟尽弓藏吗?论出身,牧不如你;论求存,你不如牧!真信了你的鬼话自立为王,牧才是寻死!”
当郑牧选择奉天子而不是挟天子的时候,就注定站在了跟刘协同一个阵营。
若是自立为王,不仅要如袁术一般站在刘协的对立面,还得去迎合心怀鬼胎的世家豪族才能获取对方的支持。
稍有不慎,就会如袁术一般覆灭或如孙策一般被刺杀,即便如曹操一般让儿子得了帝王亦不过是跟世家豪族妥协的结果。
若自立为王的代价就是子孙为帝如傀儡,那这自立又有何意义?
奉天子则不同,只要奉天子,郑牧就占有大义!
世家豪族不服?
那就寻个罪名杀了!
朝中公卿不服?
那就寻个罪名流放!
只要刘协这个天子还在,郑牧就始终占有大义!
任何与大义相违背的都是乱臣贼子,讨伐一个乱臣贼子还需要理由吗?
郑牧走的就是以武定天下的路子,对鸟尽弓藏的理解比谁都清楚。
只会在郑牧面前扯帝王权术人臣本分的,在郑牧眼中不过是一群读书读傻了自以为可以制定秩序的无知小儿。
这世间的秩序制定向来都不是书本上的几句话就能定了性的,亦不是一群儒生就能制定的。
儒是皮,是用来树立形象的;法是骨,是用来制定规矩的;道是心,这是来约束自身欲望的。
相对于那些书本上得来的道理,郑牧更相信能绝对掌控在手中的部曲。
伟人曾言:要非常注意军事,须知政权是由枪杆子中取得的!
郑牧想求存,想要结束这个乱世,想要实现心中想要的盛世,就绝对不能将军事交付于旁人!
哪怕被世人所诟病为拥兵自重,哪怕会有人拿鸟尽弓藏来说事,亦不可能改变郑牧最核心的坚持。
就如同贾诩对李傕说的话一样,若是手中无兵,一介小吏就能将其诛杀!
内部的敌人往往比外部更凶狠,敢放权就等于半只脚踏进了坟墓!
见荀谌袁谭荀彧相继身死,文丑在绝望中爆发了潜力,竟然直接顶着箭矢爬过了乱石堆。
“倒是小觑了。”
“仲康,捉活的!”
能爬出乱石堆的不是无名之辈,极有可能是文丑,郑牧不会让文丑就这般简单的逃离的。
许褚得令,立即领了五十骑去追文丑。
文丑虽然逃出了狭道,但战马却无法跟着出来,连武器都丢了,只有一柄短刀还别在腰间。
听见马蹄声,文丑心中惊骇不已。
若是在山林险峻的地方,文丑自信是能跑过战马的,可此刻刚刚出狭道,地势平坦一眼数百米,根本跑不过许褚的战马。
五十骑将文丑围住,纷纷向文丑甩出了套马绳,郑牧既然说要抓活的,许褚也不贪这功劳。
被一群骑兵当发狂的马儿一般套索,文丑这心中是又气又怒却又无可奈何。
不多时。
文丑就被绑缚到郑牧跟前。
“你就是跟颜良齐名的文丑?”郑牧仔细打量文丑。
文丑虽然被擒,但也未表现出贪生怕死,杵着脖子喝道:“某便是文丑,要杀就杀,何必废言?”
郑牧不疾不徐:“杀你之前,牧更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设谋,竟然会害得袁谭身死,你这个河北上将军被擒?”
文丑不由忿忿:“悔不该听许子远的烂策!”
若是在阳谷城败走后就退回仓亭津,又岂会被郑牧伏击?
文丑深恨许攸,恨许攸故意说一半藏一半被当鱼饵钓鱼,又恨许攸布计失误令袁谭身死自己被擒。
郑牧的语气中多了几分戏谑:“真是可惜!河北双雄竟然如此愚蠢,不在河北统领大军却非得听信许攸的妄言。难道你不知道许攸献策向来都是执行者身死吗?王芬自杀在前,颜良身死在后,你竟然还敢轻信?”
文丑冷哼一声,偏头不说话。
郑牧若有所思,出言而问:“文将军,不如做个交易如何?”
文丑斜视郑牧,并不上当:“你跟曹阿瞒和许攸一样,都是诡计多端的人,某又岂会听你诡计?要杀就杀!”
郑牧泛起笑意:“文将军心直口快,牧倒是挺欣赏的!只可惜你不愿降,否则牧的冠军府会有你一个位置。”
“牧平生最敬英雄豪杰,亦不忍豪杰枉死,给文将军松绑。”
许褚解开了文丑的束缚,文丑狐疑的盯着郑牧:“郑子武,你这是何意?”
郑牧直言不讳:“很简单,牧要用离间计除掉许攸,所以准备放了文将军。”
文丑的眼睛陡然圆睁,离间计还能当面用的吗?
这是将我文丑当傻子了?
“郑子武,你以为某会上当吗?”文丑的语气变得阴沉。
郑牧笑意不减:“文将军讨厌诡计,所以牧就用阳谋。阳谋之所以叫阳谋,就是文将军明知牧在用离间计却也不得不助牧除掉许攸,除非文将军能忍下全军覆没又被生擒的苦怨。虽然你是河北上将军,但经此一败袁绍也不敢再重用你了,相对而言,许攸比你更具威胁!”
文丑沉默。
郑牧的话说得直白,让文丑听得颇不是滋味。
这种明知对方在用诡计却又不得不去执行的感觉,让文丑感觉自己就跟提线木偶一样被掌控。
“仲康,送文将军一匹战马。”郑牧也不等文丑是否同意。
文丑本想赴死以报袁绍的知遇之恩,如今活路在前文丑又犹豫了。
“郑子武,你会后悔的!某又岂会中你诡计任你摆布!”文丑心中不服气,临走之前又放了句狠话。
许褚不解:“将军,为何要擒而复放?文丑是河北上将,若杀了文丑等于再断袁绍一臂。”
郑牧意味深长地道:“若只有许攸和曹操返回邺城,袁绍就难以了解到真实战况了。袁绍若是被蒙蔽了,这离间计还如何用?虽然牧杀了袁绍的长子,但袁绍会感谢牧的!”
许褚挠了挠头,不太能理解郑牧的话,退到一旁琢磨。
鲁肃则道:“将军,麴义如何处置?”
郑牧一直想让麴义死在袁谭文丑手中,然后吞掉麴义的先登锐士,然而战场形势变化太快导致袁谭死了文丑孤身逃走,杀麴义吞先登的计划自然就受挫了。
“不急,让麴义再蹦跶一阵!”郑牧打了个哈气:“今夜将士辛苦,先扎营休憩,待明日进兵仓亭津,许攸会替牧除掉麴义的。”
鲁肃一愣,但很快又反应过来:“肃明白了!”
翌日,晌午。
人报关羽到来,郑牧遂出营来见关羽:“云长自北面而来,莫非昨夜去了仓亭津?”
关羽下马与郑牧见礼:“子武料事,令羽佩服。羽本想奇袭仓亭津断袁谭文丑归路,却不想曹操在仓亭津驻守令羽无功而返。羽断定袁谭文丑去迎荀彧等人,于是又连夜南下。今早抵达子武军营时得知子武已经获胜,遂在北边安营以防曹操。”
郑牧笑道:“云长有心了!云长既然今早就到了,将士想必也得到了休憩,不如同往仓亭津问罪如何?”
关羽听懂了郑牧的用意,遂也笑道:“既然要问罪,羽自当同去!”
郑牧遂与关羽合兵一处。
关羽询问中间的战事,郑牧自然也知无不言。
得知郑牧复原了武刚连弩车,关羽不禁眼前一亮:“子武,兖州重地,羽深感防守艰难,不知这武刚连弩车的图纸及匠人,可否暂借?”
郑牧无藏私的想法,仅仅只凭借襄贲城的财力和人力是难以大量打造武刚连弩车的,关羽既然有这想法郑牧自然不会拒绝:“待此战过后,牧会遣人将图纸和匠人送往濮阳。武刚连弩车耗费颇巨,武车士的训练也困难,云长需要谨慎权衡,切勿将其视为倚仗。”
关羽点头:“羽明白,就如小沛城头的郑弩一样,可用于出奇制胜。”
郑牧又道:“云长在兖州多日,可曾听闻过昔日吕布麾下陷阵营主将高顺?”
关羽思索片刻:“有这么个人,臧别驾也曾劝羽去延请高顺为将。只是羽以为,高顺曾为吕布旧将,又是陷阵营主将,宁可回陈留务农也不肯主动来投,必然是有气节和傲气的,故而一直未去延请。”
郑牧轻赞:“善兵者若无傲气又如何能练强兵?有气节者若能真心归顺必不会反叛?可曾给玄德兄去信?”
关羽摇头:“羽本有此意,又担心高顺忤逆冲撞了兄长,故而迟迟未决。”
郑牧笑道:“云长要对玄德兄有信心!更何况有叔至在,云长还担心玄德兄会有危险吗?”
关羽被点破了心思,再次点头:“待此间事结束,羽就给兄长去信。”
两人一路交谈,于黄昏时抵达了仓亭津。
文丑并未返回仓亭津,而是直接另寻了个小渡口,单独走船返回河北。
显然,文丑担心许攸会下狠手!
文丑没有返回仓亭津,但仓亭津却多了麴义,此刻的许攸,不仅心忧袁谭文丑更心忧麴义。
麴义未死,郑牧未死,曹操兵败,荀彧等人未归,袁谭文丑未归。
意气风发的南下,自以为计中计局中局,到头来却发现一个目的都未达。
这样的结果让许攸很难受!
“孟德,麴义不能返回河北,否则攸在本初府中难以立足了。”许攸阴沉着脸。
麴义不死,袁绍心不安。
更重要的是:麴义不死叛乱就是无中生有,车骑将军袁绍设计诛杀冠军将军郑牧的事就会败露,这会让袁绍受到非议和指责。
这其中的影响可不小,而最直接的结果就是许攸极有可能被袁绍放弃。
“那就设宴杀了麴义!”曹操直接给出了解决方案,既然不能留,那就杀。
得了曹操的支持,许攸当即设宴邀请麴义。
相较于文丑,麴义过于自矜了,文丑都知道兵败不能见许攸,麴义却自以为这次有功劳堂而皇之的返回了仓亭津大寨。
麴义心中的想法是:杀不了郑牧是许攸的错,谁让许攸临时改变战术让曹操去杀郑牧的?
麴义还准备返回邺城就将责任明确下来,功劳不能少,错误不能担。
许攸为了安抚麴义,亦是放低了姿态,主动揽下了这次任务失败的责任且表示返回邺城会给麴义论功。
就在麴义放松戒备的时候,夏侯惇乐进曹纯等将忽然杀出,直接将麴义乱刀砍死!
可怜这麴义,没能死在战场上,却死在了自己人手中。
砍死了麴义,曹操遂令夏侯惇等将围了先登营,许攸想让麴义死,曹操同样想要麴义这五百余先登死士。
副将刘义得知麴义被杀,瞬间明白了原因。
许攸这是要灭口!
刘义深知,这营中的先登死士谁都可以活,但唯独身为副将的自己是绝对活不了的。
即便现在不会死,今后也会被寻个理由杀掉。
想到这里,刘义立即召见了先登士众军校,提议去投郑牧。
虽然麴义给这些军校说了诈降的原因,然而这次先登士死得人太多,麴义的理由很难让众人信服。
正如郑牧判断的一样,麴义看似在统领先登士,实际上军心已经不稳了。
而郑牧那立碑之举,也让这五百先登士对郑牧多了好感。
如今麴义被杀,众军校也不敢信任许攸,更不敢信任曹操!
“冠军将军待我等颇厚,岂能背义投曹?”
“麴将军被许攸蒙蔽,不仅以我等袍泽性命去取信冠军将军,如今更是被许攸诛杀,若我等投了曹操,今后必然会被打散分化。”
“那就反了!”
“我等本就是去投奔冠军将军的,冠军将军若知我等只是奉命行事,应该不会计较偷袭鄄城前事。”
“就算冠军将军怀疑我等诚意,我也认了!总之我是不想投曹操!”
“曹操以为杀了麴将军就能让我等臣服,那也太小觑先登士了!”
“......”
刘义见众军校纷纷响应,遂令众军校去营中散布消息,直言麴义被许攸诛杀有意投冠军将军的就拿起武器对准曹兵。
这些先登士本来就对袁兵有怨言,自然是纷纷响应。
夏侯惇等人虽然料到先登士会有反抗之心,但却没想到先登营竟然会纷纷喊着要去投郑牧。
“郑牧怎会令麴义的先登士如此信任?”夏侯惇又惊又怒,惊的是先登士会反叛,怒的是先登士会去投郑牧。
“杀了他们!”夏侯惇立即下达了命令,若让这群百战余生的先登士去投了郑牧,那不就等于给郑牧平添战力吗?
这可是麴义三千先登士中活下来的,真正的百战精锐!
然而。
先登士一心想突围,又岂是夏侯惇能拦得住的,用骑兵对付善弩的先登士,本来就不占优势!
而此刻。
仓亭津外,郑牧与关羽率步骑亦是问罪而来,得到曹操军令的夏侯惇不得不放弃围杀先登士。
突围而出的刘义见到郑牧的兵马,令先登士先在一旁列队,然后来见郑牧,具言麴义被许攸诛杀又欲令先登士归曹操,又言先登士皆希望能效力郑牧。
“刘副将,从现在起,你就是冠军府参将了,带着你的先登士去五里外驻扎,此间事就不要掺和了。”郑牧面带微笑,当即就委任刘义为冠军府参将。
刘义大喜,立即返回本阵,带着五百余先登士往南而撤。
见到许攸曹操出列,郑牧令人将袁谭的将旗扔下:“许攸,牧听闻袁谭非车骑将军亲子,故而车骑将军不喜欢袁谭时常有杀子之心。然而虎毒不食子,车骑将军顾及名声不敢动手。牧这人最是乐于助人,不忍车骑将军左右为难,遂将袁谭杀了。”
许攸的脸色变得铁青,最担心的结果出现了。
什么袁谭非亲子?不是袁绍的儿子难道还是曹操的儿子不成?
“郑牧,你竟然真敢杀车骑将军的儿子!车骑将军必然会向陛下呈请,问你妄杀之罪!”许攸怒不可遏。
袁谭死了,这回去如何交代?
袁绍虽然不喜袁谭,但也没讨厌到要杀袁谭,只不过更偏心袁尚罢了。
郑牧大笑:“许攸,这等诡辩的话就别提了,袁谭为何会被杀,你比牧更清楚。不妨再告诉你,除了文丑被牧生擒后又释放外,其余人都死了。包括荀彧在内,敢离开昌邑的人,皆被牧一把火给烧了!”
得知家眷被杀,饶是曹操也勃然变色,夏侯惇曹纯夏侯廉乐进等将,亦是怒不可遏。
“大兄,夏侯惇请战!”
“将军,乐进请战!”
“将军,李典请战!”
“大兄,夏侯廉请战!”
“......”
一时之间,夏侯惇等将就要与郑牧决战。
能跟着荀彧走的,必然都是夏侯惇等将的子嗣,结果这些子嗣全都死了,这让夏侯惇等人如何能接受?
曹操亦是握紧了拳头!
但曹操更清楚的是,这个时候跟郑牧决战,那等于是遂了郑牧的意。
“退下!”曹操低沉的喝住诸将:“此时出战等于送死!要报仇,就不能被仇恨迷了眼!谁若再言出战,休怪本将军法不容情!”
夏侯惇那仅剩的右眼,几乎快要瞪出来了。
终究,众将还是不敢忤逆曹操的命令,只能将怒气压在心底。
“曹孟德,你倒是挺会隐忍的,若你能出寨决战,或许这世间的战乱能少几年。不如你率众归降,牧表你一个征西将军如何?”郑牧无视了夏侯惇等人喷火的目光,向曹操提出了建议。
曹操冷笑不上当:“郑牧,若有本事就来攻寨!”
郑牧笑道:“你现在是车骑将军的部将,牧又岂能轻易攻寨?既然麴义死了,那你们南下剿贼的理由也该结束了。”
“即刻撤回北岸,否则牧将视你们为流贼,将你们都留在仓亭津与袁谭作伴!”
“不要以为牧不敢攻寨,牧只是在给车骑将军一个台阶,让其能好好管教麾下。”
许攸和曹操互视一眼。
直觉告诉两人,郑牧不会这么简单的就放弃攻寨。
信郑牧的话还不如信鬼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