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立了春,北风仍旧如刀,但在完颜部的人看来,这已算得上温和。
完颜部的使臣踏雪南下,穿过长城后终于抵达宋境。
使臣名为乌古论,是勃极烈亲自选出的人,仆散也在使臣队中,他不仅要给使臣做翻译,更重要的是,他想去大宋看看,还有许久不见的好朋友!
他们骑在马上,呼出的白气凝结成霜,挂在髭须上,乌古论眯眼望向远处,开封的轮廓已隐约可见,如一头巨兽匍匐在灰蒙蒙的天穹之下。
三日前,他们渡过封冻的黄河,车马踏冰而过时,冰面发出闷雷般的轰鸣。
过了黄河,景象骤变。
官道两旁竟有农人冒雪耕作,他们裹着破旧的棉袄,弯腰在田间掘土,冻裂的手指扒开积雪,露出底下青绿的冬麦。
乌古论愕然,在他们那里,此时只有饿狼在雪原刨食。
随行的宋人笑着解释道:“这是朝廷特意针对寒灾而想出的办法,江南传来的二麦法,冬种春收。”
宋人的农业果真要比辽国更精进一些的,乌古论在心中想着。
越近开封,官道越是宽阔,两旁有戴着毡帽的厢军拿着铁锹铲雪,好让道路能够畅通。
接近暮色时,他们也到了开封城下。
城墙上亮起灯火,仆散看着千百盏琉璃风灯高悬,将垛口映得雪亮,他们这一路走来,便是在曾经的辽国南京幽州城,都未见此种情形。
“大人你看,”仆散指着城墙,“砖缝里有铜钉!”
“这是为了防止敌军攀爬所嵌!”乌古论朝仆散解释了一句,同时心想若真有敌军攻打这座城池,怕是白日做梦了。
入城之后,使团下榻的官驿紧挨着樊楼,乌古论推开雕花木窗,看着外头仍旧热闹的景象,仆散在旁嘀咕道:“都说开封不夜城,樊楼炭盆昼夜不熄,便是三更天,亦有热腾腾的羊羔酒、荔枝膏叫卖。”
“大人可想去领略一番?刚那宋人留了银子,说是给咱们用的。”仆散道。
乌古论笑着摇了摇头,“我便不去了,你们年轻人可以去玩玩,不过切记身份,不可惹麻烦。”
仆散点头,“好,我给大人带羊羔酒!”
仆散说完转身便走了,乌古论刚要关窗,突然听到整齐脚步声,一队骑兵铁甲结霜,却昂首挺胸巡夜。
乌古论看向他们通身装备,留意脚上皮靴,靴底似乎钉着铜钉,踏在青石板上铿锵如战鼓。
远处焰火轰隆炸响蹿上天空,砰然开出绚烂的花朵,乌古论满目瞠然,眼底的色彩敲击在他的心头。
这便是大宋的火药!
他们竟然还用如此昂贵之物做观赏之用!
关上窗后,外头的纷闹仍旧传到屋中,而躺在被褥上的乌古论则是辗转难眠。
他想起了按出虎水旁的部族来,还没有建城池的时候,他们围着兽皮帐篷,用血雪块擦洗带血的弯刀。
孩子们分食半生不熟的獐子肉,油脂滴在雪地上滋滋作响。
而此刻这屋子中,银碳炉中飘出龙脑香的青烟。
他突然攒紧被角,他意识到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或许不是宋人想给他们看的,那些冬麦,彻夜不灭的灯火,巡夜士兵脚底的铜钉,夜空上的焰火,这都是宋人骨子里的习惯,与他们而言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这是一个多么强大可怕的敌人啊!
或者,这是一个多么可靠的盟友啊!
乌古论不知道的事,这一切其实也不全是习惯,赵德昭在其中可下了不少功夫。
比如在他们行进的路上安排几个种麦的农夫,比如官道上扫雪的厢军,以及城墙上辉煌的琉璃风灯,还有故意安排在樊楼旁的驿馆,从楼下经过的格外整齐精神的巡夜兵卒,还有不要钱一样燃放的烟花
他要让完颜部的人除了看到大宋繁荣,更重要的是武力的强盛和城池的坚固,若哪一日他们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或许今日这番情景,能拖住他们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