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文虽少,却大而简之,禅机处处,深指人心。
木道人笑着看了周奕一眼,深觉自己没有看错人。
不过
想要精通这样一门佛门秘术,必然要大量时间。
“这是一门极易上手的禅功,我花了几个晚上,基本领悟透彻。”
周奕实话实说,又叮嘱道:
“心禅不灭是一位高僧所授,虽未言不能另传,但你得此法,需得守密。”
木道人点了点头,这道理他岂能不懂。
忽然一愣,想到周奕前面那一句话。
几个晚上?领悟透彻?
他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天霜凝寒法”被学走的过程。
痛苦回忆涌上心头。
差点又叫他生出心魔。
“非人哉,非人哉”
木道人来回诵念,不将周奕当人看,这么一来,他又平和许多。
“道爷本想找你拿点盘缠便走,没想到又被你使唤。”
“看在你够朋友的份上,道爷陪你再杀一回。”
“好兄弟!”
周奕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欣慰。
“对了,你认不认识一个凶巴巴的小丫头,着一身黑衣,拿着一柄剑。”
“嗯?”
木道人翻着旧账:
“当时我只是实话实说,她却不许我讲你坏话,差点拔剑动手。好在道爷肚里能撑船,不与这小丫头一般见识。”
“当然认识,不过她一点也不凶。”
周奕劝道:“如今我朋友遍天下,你行走江湖时,只管说我好话,这样你的朋友也遍天下。”
“放屁。”
木道人一脸不信:“我寻李密要账,他手下人知晓我俩有往来,立时发难。若非道爷功力有进,只怕已被神箭手射死在梁郡。”
周奕还没来得及说话,阿茹依娜从外边走了进来。
看了两人一眼,清清冷冷地转回后院。
木道人哦了一声,像是开窍了。
“下次遇到这样的,就说与你交好。碰到李密那样的,就说与你作仇。如此一来,道爷我风生水起。”
“木道长,你真是大聪明。”
“……”
其实木道人来不来都无影响,周奕是真打算带他赚一笔,毕竟上次攻入宇文成都大营,什么都没捞着。
科尔坡这狗贼,那可富得流油。
木道人本打算来借点盘缠,顺便看望一下为数不多的朋友。
听到周奕有麻烦,他也愿意帮忙。
两人互相埋汰,却是说说笑笑。
阔别重逢,周奕知他好酒,于是拿出观中最旧陈酿。
欢饮数餐,酒水满足。
翌日运功逼出酒气,准备动手
淯阳郡在南阳之北,连有一条涅水穿郡而过,直往新野。
临近夜晚,自涅水上游,正有大船小船十数艘,顺流而下。
这些船全泊于汉县码头。
几日大雨,码头涨水,津桥木板半没于水中。
码头附近有个大货舱。
舱中货物除了从淯阳郡购置,其余便是从南阳城中运出。
冠军与南阳的生意并未断绝,但一直有所控制。
其中并不包含大宗战备兵械交易,唯有镇阳帮与朱粲做这部分生意,那也是有严格控制的。
任掌门利用城门防务、采买之便,科尔坡才能将城中庞大的兵械运出。
今夜是淯阳郡采买到货。
双方点算之后,
科尔坡便差人装车往西,直去湍水上游。
那时朱粲大船等候,顺流而下便收入冠军城。
可是
任志与科尔坡自以为机密,却没想到,就在他们点算货物的当口,大队人马已沿着涅水逆流而上。
南阳帮与灰衣帮的大批人手,赶着夜色,忽然冲入汉县码头!
放在最外边的暗哨,被两帮高手除个干净。
等码头明哨察觉,已经太迟。
科尔坡与任志在码头聚集了三百多人,可不算灰衣帮,只南阳帮杀来的帮众便有八百余人,且全是精锐。
杨镇亲身至此,范乃堂、孟得功,苏运齐至。
汉县码头,基本是一边倒的屠杀!
安静的夏夜,被喊杀声与兵器交击声打碎。
科尔坡身边不乏高手,还有极擅骑马作战的突厥精兵,可身陷渡口,无有发挥空间。
当任掌门与科尔坡看到那位手持偃月刀的杨大龙头杀来后,便放弃了最后幻想。
“杨镇,你会后悔的——!”
科尔坡的怒吼声带着滚滚真气响彻黑夜,他与一众突厥高手逃向冠军。
杨镇对他的威胁无动于衷,一路追杀。
任志没有跟随科尔坡,他跳入涅水,反朝南阳方向走。
这时的任志很清醒。
只要能回城,那就有机会。
把城中所有的荆山派门人调集起来,还有数千之众。
杨镇不愿看到内乱,他便有谈条件的资本
夜色渐深,南阳城内霍记商铺发生大战。
铺中的突厥精锐、科尔坡豢养的江湖客与破门而入的收账人员展开恶斗。
铁塔壮汉与矮胖人再次配合。
当初他们随着某天师大闹鹰扬府军大营,火烧连营,如今这小小的商铺,在他们眼中自然算不上挑战。
是夜,城内还有多处混乱爆发。
天魁派高手配合南阳帮趁夜动手。
杨大龙头进行了一次罕见的除草行动,城内其他势力也感受到了,但是并没有选择将事态扩大化。
大家都在观望,同时连夜清点荆山派的产业。
比如镇阳帮的侯帮主,他已经笑傻了。
这次大龙头调查任志,侯帮主不声不响出了大力。
任掌门一倒,荆山派与镇阳帮的合伙生意,全成了他的。
镇阳帮内堂,侯帮主听着城内的骚动,一边笑一边拨打算盘,显然也是一位算账好手
“外边发生了什么?”
阳兴会内,云长老望着去而复返的季亦农。
“哼,任志那个傻瓜。”
季亦农满脸嘲讽:
“他这么多年算是白混了,真把杨镇当成瞎子,当下战乱四起,他却活在三年以前。更何况,杨镇已警告过一次,他竟敢与朱粲勾结。”
云长老的表情毫无波动:
“那也正好,你去收拢荆山派的人手。”
“这城内要那么多话事人做什么。”
季亦农点头,又听云长老慢悠悠道:“邪极宗的人既然在冠军城,今夜也许会有动作,你派人.”
“算了,你的人不靠谱,还是劳驾你跑一趟吧。”
你怎么不去?
季亦农的八字胡一抖,心中直骂娘,但还是笑嘻嘻地办事去了。
亥时深。
南阳城北,衣衫全湿的任掌门回望了汉县码头一眼。
目中恨意闪烁,他用宽大的手掌狠狠在脸上揉了几把,壮了壮精神。
任志朝北城门的城墙张望。
他眯眼聚光,没朝城门走。
绕着护城河向东,小半个时辰后,只借着星月光芒朝城中瞥上一眼,他就能知道荆山派的方位。
这绝对是最稳妥的回城方式。
当下运转轻功,在城墙上连踏几步,一个翻身,进入城内。
荆山派距离城墙并不算远。
如果有骚动,以他的功力,站在这里绝对能听见。
很好,荆山派并无异状。
杨镇虽有改变,但骨子里是变不了的。
最坏的情况便是丢掉面子求饶,一样能活得好好的。
后路无碍,任志心中稍宽,脸上恢复神采。
可是
他才迈开几步,就听到明晃晃的脚步声。
这条路叫做湍洄北街,直通荆山派。
两边巷道甚多。
任志盯着其中一巷,忽见一道人影闪出。
他微微皱眉,因为这人的速度非同一般。
更叫他心寒的是,他看清了来人面相,此间意味着什么,已是不言而喻。
“易观主,是你。”
“任掌门,你乃是大派掌门,怎如此低调,连正门也不走。”
任志心中一股恶气生出,面上却无有体现:“易观主何必如此,此前我们之间有点误会,但任某愿意做出补偿。”
“只要观主满意,哪怕万贯之财又如何?只当是任某的一点香火钱。”
“妙。”
周奕笑道:“任掌门深谙江湖规矩,这样好了,你赔一样东西给我,这误会就算了。”
“观主要什么?”
“命,你的命。”
说话间,周奕漫步朝他走去。
一种巨大的压迫感萦绕在任志心头,他起先还有一战的信心,此刻,却被这股气势所慑。
心中迟疑是战是逃。
但是
只在他脚步微微后挪萌生退意时,周奕顿时抓到他心神上的破绽,这种感觉非常奇妙,此前与人对敌时决计无有这份敏感把握。
江湖高手比拼,也牵扯意志上的对决。
这时惊云神游踩出,骤然欺身而上。
他甚至没有动剑,右手成爪,直取面门,左手却诡异划向腰眼。
任志没觉得这两招有什么特殊,只是
对手速度极快,那右爪几有幻影!
他不敢硬接,旋身错步,从袖中滑出一柄短剑,挽出剑花直刺肩井穴。
岂料周奕爪风陡变,五指裹挟冰色真气,竟如铁钩般绞住剑刃。
其指间寒气密布,顺剑直导脉穴!
任志差点中招,赶紧松手,那短剑失去他真气附着,登时咔嚓一声,被生生截断。
他往后一靠,抵住一方官署门户,后背撞上门板。
周奕乘势追击,右爪带起尖啸,爪风过处,任志背后门板先是出现五道指痕,跟着轰然爆裂。
“嘿~!”
任掌门不及细想,抬腿踢飞官署廊檐灯笼。
借助火光闪跳,看清对方虽然招法奇快,但路数不精,固有稍滞。
于是左袖一滑,又一柄短剑冒出,这时剑诀一变,施展与方才迥异的左手剑法,真气灌注,剑走偏锋刺向肋下“期门穴”!
周奕不闪不避,右手忽做鹤形,配合道门玄功,手法一变,鹤影飘飘,难以捕捉。
这时仙鹤手一夺,拍中任志小臂,穴道受击,这左手剑法被破个干净。
任志再落一剑,心神有失。
接着更是瞧见让他亡魂大冒的一幕。
只见对方左手忽然抓来,那手不再是玄门内功,而是魔气蒸腾,五指前端如有五团冷焰,至阳之气精纯已极,已经到了影响武人精神的地步。
任掌门只看到后爪追前爪,正要提振内功,却被人扣住膻中穴!
一道真气打入膻中,登时截断任督真气行走。
丹田之气再也提不上来。
“任掌门,你的本领很稀松嘛。”
任志气得颤抖,极为不甘:“我心神有失,被你步步占据先机,你放了我,我们再打过。”
“你一派掌门,怎么说这种笑话。心神有失难道不算败?”
周奕摇了摇头:“你是欠账之人中最差劲的一个。”
任志咬着牙,忽然问:“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一会是魔,一会入道,这又是什么武功?”
“自然是五大奇书中最神妙的一本。”
周奕懒得啰嗦,一掌按下。
任志还在回味什么五大奇书,便浑身一颤,气断而亡。
周奕抓着任志后颈,踩上城墙。
准备将他丢入湍水。
忽然
一道极为迅速的人影从另外一头巷口窜出,正朝他这个方向看来。
周奕本能用任志的尸体往前一挡。
于是
被云长老派来打探消息,听到打斗动静寻过来的阳兴会季会主,看到了毕生难忘的画面。
城墙垛口之后,一轮残月高悬。
荆山派掌门人任志被人抓着后颈,脑袋歪在一旁,那对死人眼,正从上往下盯着他看。
在任掌门背后,有一个看不到脸的黑衣人。
一股熟悉又陌生的魔气,还残留在空气中。
接着
季亦农感觉自己被一道气机锁定,如果这时要跑,他绝对可以退走。
但是
想到自己的脸已经暴露出来,心中多有顾虑。
季亦农快速权衡,抱拳说道:“不知是圣门哪位前辈当面。”
高墙上的人没有说话
可是,却用一种比说话管用一万倍的方式回应。
一股诡异精纯的魔气冉冉升腾,任掌门成了附魔之物,整个人被至阳魔气包裹,如同火焰一般燃烧!
那不是真的火焰,而是一种真气显化。
云长老在初初接触季亦农时,曾经展露过魔门真气。
但与之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季亦农已经加入阴癸派,是个识货的,越是识货,越是怕得要死。
魔门之中能有这股气焰,又在南阳城附近,那还能是谁?
邪.邪帝!
一瞬间,季亦农后背全是汗水,现在他跑都不敢跑。
除非与裘帮主一样浪迹天涯。
季亦农的思绪转瞬形成,直接双膝一跪,颤声喊道:
“不知是圣帝当面,多有冲撞,季某真是罪该万死。”
这时头也不敢抬。
江湖规矩,不能看脸,看脸准要死。
高墙上传来一道年轻,略显沙哑的声音。
“你便是阳兴会的季亦农吧,听说你在为阴后做事,我正想上门找你。”
果然,邪帝什么都知道!
这年轻声音,比云长老和谐多了。
却不知是什么样年岁的老妖怪。
季亦农被叫出阴癸派身份,直接吓了个半死,他脑筋急转,想到了一条活命之法:
“圣帝在季某心中远胜阴后,只惜无缘得见,今得垂询,恳请给季某一个效力圣极宗的机会。”
“有趣.”
那年轻声音道:“你就不怕阴后杀了你?”
季亦农道:“圣帝要杀我更是轻而易举,现今为圣极宗效力,季某此刻等于赚了一条命,受了圣帝救命之恩。”
“属下愿意藏身阴癸派,为圣帝刺探虚实。”
让季亦农窒息的几息沉默后,年轻声音再响:
“你的命保住了,回去吧,好好效忠阴后。”
“遵命!”
季亦农爬起来,又行一礼,转身跑向阳兴会方向。
他想哭,又想笑,表情不知道有多么难看。
周奕望着他的背影,不由笑了起来。
这季会主也太太能搞事了。
站在城墙上,他的目光朝南阳郡城一扫。
连续收拾了湍江派、荆山派。
其余灰衣帮整个靠向五庄观,南阳帮、天魁派与他交情深厚,镇阳帮被小凤凰捏着钱袋子,朝水帮的曾帮主是最老实的一位。
如今阳兴会也在某种意义上投了过来。
整个南阳郡城,可以说是再无威胁。
大后方,基本稳固。
周奕抬手,将任志的尸体随手丢入护城河内,汹涌的湍水直接将尸体卷走。
他迈着悠闲的步子,返回卧龙山。
不久之后
阳兴会,密室内。
“你怎么满头大汗?”
云长老半倚着垫着毛毯的软榻,有些嫌弃地斜了季亦农一眼,见他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不由追问一句:
“怎么了?”
季亦农直勾勾望着她:“云长老,我.我好像看到邪帝了。”
云长老坐直了身体:“你再说一遍。”
“他站在高墙上,黑色的魔气如火焰一般燃烧在空中,荆山派任掌门被转瞬杀死,我站在几十丈外,动也不敢动。”
云长老站了起来,死死盯着季亦农:“你没有看错吗?”
“那是我看到的全部景象,一个字都不会错。如果现在顺着护城河找,应该能捞到任掌门的尸体。”
“长老,要不要捞?”
“捞个屁!”
“他有没有看到你?”云采温现在只关心这个问题。
她打开半扇窗,有些心悸地朝外边看了一眼。
季亦农长呼一口气:
“如果看到的话,季某应该没机会活着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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