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尔尔。”

四个字很小声，但即便是蚊吟，落入半圣第六的风因耳中，却如同一声闷雷。

对方绝对不会无意义的挑衅，所以他为什么要这样说？

然后他就想到，易宁之前的目的是什么？

清辉！

这位白玉京二掌教眼睛突然瞪大，然后手指再度掐算。

这一次，他算到了。

白玉京重阳楼楼主清辉，身死道消！

即便一向主张清净无为的风因，都忍不住抽搐下眉角，他一脚踏出身形渐渐消散。

等再出现时，便来到压胜湖边缘。

因为禁地的原因，压胜湖方圆百里都没有国家。

风因落于这片无人区的地面，踩在黑色的泥土上，看着眼前一抹犀利的剑痕后，腮帮鼓了下。

“原来如此，屏蔽天机，借他人因斩自己果，好一个易宁。”

这位掌教目光中法力流淌，看向剑痕，之前这片无人区发生的一幕幕，也出现在其眼中。

......

十分钟前。

只剩上半身的清辉，借着二掌教的法力涟漪，疯狂逃窜。

随着时间流逝，肉身的主动消磨的疼痛，让他的心神时不时会出现一阵模糊。

精神不稳，这对于仙人境的强者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

当出现这一情况，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位仙人境已经濒临死亡，如清辉这般。

不过，即便这样，他的目光却越来越亮。

因为清辉感受到之前那個目无规矩，又实力强横的白发男子并未追来。

而自己离压胜湖只有几个挪移的距离。

只要能回到白玉京，他就安全了。

这毕竟是道尊亲手所建的地方，即便他老人家不在，也不是半圣可以硬闯的。

至于肉身与神魂的损伤，只要没死，静养千年便能恢复。

清辉一边逃遁，一边将手中铜钱不断翻转，推算自己之后的吉凶。

然后，

铜钱停在了他的指缝间。

因为清辉算到，他的未来一片死寂。

也是这时，老道士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压胜湖，以及压胜湖边缘的一个男子。

这个男子头发凌乱，衣衫褴褛，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沈懿！”

清辉喊出男子的名字。

只剩半个身子的他，如果说之前是脸色苍白，那么当他见到邋遢汉子后，脸色便开始变得潮红，这是怒血攻心的表现。

“你好啊，我敬爱的白玉京重阳楼楼主清辉大人，你怎么这么慢，我等好久了。”

沈懿露出自己觉得格外和善的笑容，和善到嘴角已经快裂到耳根。

清辉咬紧嘴唇并未回答，他非常清楚这个笑容狰狞的剑仙，等在这可不是为了迎接他。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才对呀，你怎么这副表情。”

沈懿以拳击掌，似乎因为对方的回应态度显得格外伤心，而后又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继续说道。

“也是，受这么重的伤，谁笑得出来呢。”

“让我猜猜，是谁把你打成这样的？子回还是九空？”

“哦，都不是呀，你不会去主动招惹那个白毛怪了吧，疼不疼啊，来让小爷帮你看看。”

沈懿虽然在猜，但其语气显然早就知道是谁动的手，这会他一边说一边向着清辉靠近，继续保持着和善笑容。

清辉法力涌动，开始后退，可他退的速度越快，沈懿的速度也跟着加快。

感受着体内的法力剩余，老道士终于开口：“二掌教马上就回来，我劝你赶紧离开。”

“回来？他分身不被那白毛怪物揍死算他命大，至于风因的本体，这会他的心神肯定全在那具分身上吧。”

沈懿似乎对白玉京的一切都非常了解，他又补充道，“至于其他楼主城主，他们的速度应该没我的剑快才对。”

说到这话时，沈懿就像脱去羊皮的狼，收起笑容，目光变得冰冷，杀气与剑气交错，不加掩饰。

清辉手中铜钱迅速转动，找寻破局之法。

如果是没受伤之前，他即便打不赢沈懿，但逃跑拖到援兵的能力还是有的。

可如今这般状态，清辉知道，再不想办法真会死在这。

这天下有胆子，且有能力杀一位白玉京楼主的人不多，今天被他遇到两个。

前一个虽然猛，但清辉知道，即便自己真被对方杀了，也有希望在九泉之下，见到易宁被道尊或是大掌教杀死。

可眼前这位杀了自己的话，不会有任何白玉京的人替他报仇。

因为，整个白玉京包括两位掌教，都欠这邋遢汉子一份因果，很重的因果。

清辉的思绪迅速转动，但实际上也就过去一瞬。

他与沈懿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缩近，对方好像很喜欢这般猫捉耗子的戏虐，而自己这“耗子”却并未找到破局办法。

随着两人距离只有一剑的距离时，这位白玉京楼主彻底绝望。

沈懿勾起嘴角，说出一句让清辉看到希望的话语：“你不是喜欢抛铜钱吗？来给小爷抛一个，正面我就放你走。”

清辉闻言眼睛一亮，就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根本不去思考太多。

不做犹豫，他将手中铜钱高高抛起，铜钱落下掉在泥巴地，并没有旋转的多快。

这一次，清辉第一次体会到，那些等待铜钱答案之人的感受。

一定要是正面！

“一定要是正面！”

第一声是他心中的祈祷，第二声直接忍不住喊了出来，声音歇斯底里。

“嗒嗒嗒——”

铜钱势头开始减缓，最后无力的颠簸两下后，躺在黑色土地上，一动不动。

钱币向上，刻着[道、静]。

“哈哈哈哈！是正面！”清辉眼睛瞬间就亮了，大笑出声，“是正面！”

沈懿几步走上前来，看着地上的铜钱，嘴巴嘟囔：“我这啥烂运气啊。”

清辉却不管这么多，身形飘荡就欲离去。

然后，

沈懿的声音就传来了：“你等等，这明明是背面啊。”

“？？？”

清辉回头，正好看到沈懿将铜钱翻了个面，然后对方抬起头看着他，又露出和善神情。

“你作弊！”

“手气差不作弊怎么玩？”

“你不讲规矩！”

“我警告你啊，别污蔑我名声，要让那些仙子知道我沈懿是这种人，本剑仙找块豆腐撞死！”

沈懿一边说一边将铜钱扳成两半，再次向老道士逼去。

清辉眼中露出绝望，他怒吼：“当年那件事，我只是奉命行事，你不能将气全撒在我一人头上，你师父公......”

咆哮的声音很大，可当他说到后面之人的名字时，沈懿声音却骤然比他还大。

“就你也配叫我师父的名字？白玉京的狗配叫我师父的名字？”

话音落，剑仙以手臂代剑，重重挥出。

剑芒起，直接向清辉劈去，剑意冲天而起，但杀意比剑意还浓。

这一剑沈懿全力而为，不留一丝余力。

一个主杀伐的半圣榜修士全力一击，身受重伤的清辉如何能够阻挡。

所以，当剑气与他撞在一起时，这位身份尊贵的白玉京楼主，便这般身死道消，形神俱灭！

这是真正意义上的仙人陨落。

天空开始升起异象。

原本阴沉的天气变得阳光明媚，阵阵彩霞从天穹洒下，有风云形成的仙鹤龙凤漫天游走。

清辉的生死如同鲸落，回馈着天地万物。

“狗老天，修士死了你这般开心。”

沈懿撇撇嘴，望了眼大乾方向，开始膨胀起来。

“哼哼，还是老子聪明，知道清辉这短命鬼去碰那白毛怪的霉头，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坐收渔翁之利真爽啊，又是心情舒坦的一天。”

“不过，这算不算小爷欠那怪物一个人情啊？”

“应该不算吧？毕竟是小爷自己聪明，关他屁事。”

“折柳等着主人变得更强，就去把你抢回来！”

说着，邋遢剑仙爆发出滚滚剑意，而后身形化为一抹剑芒，瞬间消失在原地。

压胜湖外的无人区中，天地异象还在“欢庆”。

而大地上，一抹深不见底的剑痕刻在原地，挥出这剑的主人故意不将痕迹消散，故意挑衅！

如同白玉京城墙上，那几千年也未消去的剑痕一般。

......

“沈懿！”

风因盯着剑痕，沉默许久才吐出这两个字。

而后他将手中拂尘一挥，地上深不见底的剑痕便这般消散无踪。

这片无人区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做完这些，风因才向着白玉京飞去。

只是此时，这位二掌教的脸上全是挫败感，因为他知道，与那易宁的对决他输了。

即便双方除了第一下对拼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动过手。

但他风因依旧输了，清辉的死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个农家修士哪里来的......”

二掌教心中思绪万千，下一秒已经重新回到白玉京九重天之上。

他盘腿坐在一抹白云之上，在其身前是一盘棋，这副棋只有一颗黑子居于天元。

正是当年道尊耍赖，落下的那颗。

“师尊你去哪里了？”

风因盯着天元的黑子，陷入沉思，这种沉思静坐从道尊离去后，便是他的日常。

所有白玉京修士都知此处是风因闭关的区域，平日也没人打扰。

只是今日，

棋盘对面多出一个头戴玉清如意冠，穿着青色丝绸袍子的年轻男子，男子神态淡然，嘴角仿佛永远都挂着一抹笑意。

风因见到来人，赶忙起身做了个道门稽首：“师兄。”

随着他的话语，来人身份也就呼之欲出。

白玉京大掌教，半圣榜第一人沈寇！

“我不喜欢在白玉京看到师兄，因为每次你回来，都是白玉京发生大事的时候。”

风因陈述完事实，转移话题，“可曾找到突破契机？”

沈寇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笑道：“做了十世凡人，爱恨情仇也都一一看过，依旧如以前那般，抓住一些苗头，但把握不住。”

“我一直认为道家讲究清净，师兄还是少沾染一些尘世。”

“再看看吧，这次不说修行。”

沈寇话题一转，“我那幼稚的弟弟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算麻烦，偿还因果罢了，当因果还完，他再敢来，我就杀了他。”

风因说得不置可否，毫不顾虑要杀之人是自己师兄的亲弟弟。

沈寇并未回答，招了招手，示意师弟坐下，自己也盘腿落座于白云之上，与当年道尊所坐为同一处。

“师兄你无法突破，我觉得与这一丝血缘未断有关，早些斩除才是。”风因继续劝说。

沈寇“嗯”了声，便看着棋盘中间的黑子发呆。

风因也不再多话，这片九重天之上，就这般陷入寂静。

许久，

沈寇才开口：“大乾的事情我知道了。”

“师兄如何看？”

“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那我想知道一件事，师尊建立仙丹阁的目的是什么？”

风因说完，目光炯炯看着青衣男子，“师父应该是告诉过你的。”

“是的，我确实知道。”沈寇点头，“师尊其实也想告诉你的，只是怕误了你的清净之心，你可还要听？”

风因没有一丝犹豫：“白玉京与道家的兴衰，比莪个人的境界突破重要。”

“行。”沈寇指尖点动，一道屏障在两人之间生成。

这个屏障隔绝任何人的查看，包括天道！

风因见状正襟危坐，洗耳恭听，沈寇嘴唇微抬。

“天道百余条，遁去其一，道经上说这遁去的[一]代表变数。”

“师尊与其他两位圣人，他们的境界已经提升到极致。”

“所以，他们要寻找变数，也就是那个[一]。”

沈寇说完，静静等待风因消化。

足足等了半盏茶，

风因才询问道：“那个[一]是什么？”

“师尊他们也不知道。”

“那师尊建立仙丹阁是与[一]有关？”

“是的，误打误撞窥得的一丝天机，便建立了仙丹阁，但目前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这样吗......修行一事，怎可相让，谁阻拦师尊突破，谁阻拦道家千秋，便当杀。”

风因身上透露出战意，“所以我认为，针对大乾的方式为，——改朝换代！”

沈寇：“师出无名，大义呢？”

“骂名我来背，这比起师尊的修行来说微不足道，何况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

风因却不犹豫，然后对沈寇拱手，“只是这事还需要师兄帮忙。”

“那个易宁实力如何？”

“我可能打不赢他。”

“懂了。”

沈寇微微一笑，“那大乾尊上我去拦他。”

在这白玉京的九重天，两位天底下最顶尖的人物，三言两语便直接决定一个王朝的生死。

然而，

就在这时，九重天上的屏障居然在泛起涟漪。

在光罩外，有个长相甜美的少女正抬起玉臂敲击光罩。

彷如是一位客人在敲响门扉，提醒里面的主人有人来了。

可这是白玉京的九重天，是道家禁地，而里面的主人是半圣榜第一和第六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