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有的喊樊嫂要马灯,有的欺负“旺财”,有的故意去敲秦汾住的屋子。
看着拳头在门上擂了又擂,樊嫂制止也来不及。被激怒了的秦汾早就憋了一股待发的劲,攘了小许子,提剑开门,用自小锻炼出来的眼神狠狠一扫。
院子虽不甚亮,但一院子的少年都能感觉到他带来的压迫感。他们很是好奇,干脆故意挑逗,挑衅,瞪过秦汾看一遍不够,伸了灯笼耀他面孔。狄阿鸟吓了一跳,冲到跟前,两下摆手,先劝秦汾说:“没事,没事。少爷快回去,他们闹着玩玩,都是好人!”接着又挡在秦汾前,向少年们说好话。
秦汾哪里见过这么多具有侵犯性的眼神,内心早灭了火气,感到一阵的慌乱。电光石火后,他拉了狄阿鸟,踢了一脚发泄,下台阶说:“你这混账东西,找死不是?!让我知道你不守规矩,一剑劈烂你!”
“你厉害什么?!真是一个作福作威的公子哥!”唐凯替狄阿鸟抱不平,挺着身子往近处走,蔑视地冲秦汾说,“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又暴躁又骄傲,像一只头上长角的公山羊。咩。咩”
“唐凯。你怎么能这么说?”狄阿鸟边说,边抱住他往门外推。
唐凯是替狄阿鸟出头的,听这么一说,虽知他不得不站在主人的立场,却也不太高兴,便板了面孔嚷:“这不关你的事!”
少年们七嘴八舌地闹起来。樊婶阻止了几下,挡不住他们乱哄哄的攻击,只好赶他们走。小许子也拉了秦汾回去,留下狄阿鸟跟他们乱争执。正闹着,柴门外响起敲门声。少年们开门要走,见到一个长袖老人进来,赫然是他们的“太爷”,吓了一大跳。
狄阿鸟借着马灯使劲儿看,见他面皮红润泛光,没半点皱纹,灰花的胡须直垂至胸,跃迈走路时宽衣飘飘,大为叹服。
和他们一起进来的第一个是承大夫,第二个是提着马灯的老村长,第三个却是一个脸板如铁的中年男人。
那中年人在过道里收起朴桐色的油伞,进了院子又连忙为太爷打上。
他前面的村长有六十来岁,体型高大,络腮大胡子白黑相间。他看太爷动了一动手,立刻毫无表情地回头赶人说:“都回家去!”
少年安静无比,连申辩都不敢发。
那太爷仍不放过,威严一怒,说:“你们胆子可着肚子长?不知道里面是谁吗?”说完,他便扭头,谦和地给承大夫稽首,请他先行。
狄阿鸟愣了一下,还没能回神,一出来,就见外面的树上结着马灯,沿路肃立着两排大汉,因为一动不动,几乎被雪埋了进去,陡然想到紧要处,心中一紧,心想:难道承老贼见迟迟不能归家,出卖了国王?不然,地位凌然的太爷怎么会给他行礼?还在下雪的晚上,结伴而来。怎么办好?!他想也不想,立刻拉过唐凯绕着远路向院子侧跑,来到一侧,爬在墙上看。
唐凯为自己帮狄阿鸟,而他不领情生气,便挣脱拉扯,要他说说刚才的事,但看他硬是攀了墙看,也随他攀上去。
院子里。村长和承大夫已经“踢沓踢沓”上前,率樊缺等人跪在秦汾门口外的雪地上,口中叫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唐凯呼吸一下粗了,很快回过身,在嘴巴上放了个手指,给跟来的其它少年做了个“嘘”声的比划。他闪着晶亮不安的眼芒看看狄阿鸟,既吃惊又糊涂。狄阿鸟递了个眼神,再看院子看,只见大伙接连下跪,唯有太爷站在雪地上,乞罪道:“老夫有腿疾,还请陛下恕罪!”片刻后,小许子出来传话,让大伙免礼,要太爷和村正进去,那两扇门板自此合上。
狄阿鸟恨不得立刻把承大夫掂出来问。
马灯耀出亮橙的光泽,雪在光下斜飞穿舞。他忍住心思,盯着走神,好一会才放弃去看那合结实的门片子,跳下来,蹲在墙边。少年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着声音,却没有看到发生的事,纷纷询问。
“是——”唐凯也返身下来,看住狄阿鸟,眼睛中全是疑问。
“是的。他是国王!”狄阿鸟低着头说。
少年们呆若木鸡,不知道做点什么好,最后,很一致地把视线投落到狄阿鸟脸上。
他们想法单纯,都怕掉脑袋,个个埋怨狄阿鸟,怪狄阿鸟不早说。雪下得很紧,糊得人脸都是,人的话一说出口就变音,这里不是个能好好说话的地方。唐凯便点点头,拉着狄阿鸟,给后面的人打着手势,到山后的坡上,找了个地方和大伙窝着相互看。
“我还以为国王怎么厉害,还不是和我们一样的大小。我还是说他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却又暴躁又骄傲,就像一只头上长角的公山羊。”唐凯成见很深,冷哼着说。
狄阿鸟比划了个要杀头的动作,给大伙说:“国王是天子,我们是臣民。要是我们人人都这么认为,都不听他的命令,就乱了。说不定要打仗,要死好多人的!”
唐凯皱了皱眉头,最后同意说:“这也是。不过,打仗怕什么?!”
狄阿鸟拉着他左右看,怎么觉得这小子说这话得时候有点像自己弟弟。
唐凯被他看得不自然,抓了抓头,四处问人“将来做什么”。赵匡和几个少年都几乎异口同声地附和,全打肿脸充胖子地说:“我们当然不怕打仗!将来就是去打仗。”雪越下越紧,少年们纷纷回去了,只有狄阿鸟和唐凯还窝在穴子里,舍不得分手。
但少年们一走,地方一敞,两人顿觉冷意。
唐凯边活动边问狄阿鸟:“你想家吗?”
“想!”狄阿鸟说。
唐凯提了盏灯,带着他走,来到村头,指着一个石头包上的大树,哈着手说:“站上面望望吧!”
狄阿鸟和他一起爬上去,骑着往远处看。
远处漆黑一团,只有一团一团的雪打得眼睛怕怕的,狄阿鸟用手挡住侧面的风雪,看呀看,似乎什么都看到了,也似乎什么都看不到。
山间中有一队移动的火光,渐渐在他的眼底孵化成一堆的事物。
这些事物在模糊中渐渐清晰,竟然真如回了家一样。好一会。唐凯迫切地问他:“看见了吗?”
狄阿鸟已经泪花点点,几乎要跳树而走,被他的一喊喊回来,点头说:“看见了!”
唐凯欢呼一声,说:“你是有神力的。他们都看不到的!”
狄阿鸟边往下树边说:“可我家多了条狗,怎么都像‘旺财’,而我小妹还那么小,不但长了一身痱子,仍然只会哭不会笑。”
唐凯呵呵笑了一阵,这才给狄阿鸟说:“反正看到了,到我家睡吧。”
“可我还——”狄阿鸟犹豫了一下,把要看“笨笨”的打算告诉他。
正说着,有大片的火光来到村口外。两人偎回村子,在一堵墙后瞪大眼睛看,只见到一辆一辆的沉重大车经过村口的坡子回村,上下都很吃力,看来早先在山间看到的火光就是它们。
“这是太爷的寿礼。”唐凯说。
他们不再看过车,沿着一排屋根,溜路翻坡,直奔太爷家。
太爷家在村后,后院圈到背后的乱山石里,盖着空屋和牲畜圈,“笨笨”就养在那儿。狄阿鸟想一想,觉得那些车辆可能要放到后院去,不由打退堂鼓,见唐凯一直热心地带路,只好带着良好的愿望,慢慢摸去。
※※※
两人越过几个石坡,唐凯还摔了一跤,终于到了太爷家的院墙边。他们听着村子里的狗叫,再摸着墙根走,一直走到最西的地方才翻墙而入。
这儿是牲口栏。狄阿鸟低声一叫,就听到一处有马嘶,便连忙带着唐凯过去。唐凯一面抬头望着亮处看,一边低声问狄阿鸟:“你只一叫,它就答应?”
“那当然!”狄阿鸟自豪地说。
“笨笨”一头拱到他怀里。狄阿鸟一摸它缰绳,摸到断掉的半截,连忙搂着它的头教训:“你怎么这样?牙齿厉害吗?!你主人知道了,会给你鞭子的。”
“它大概是太冷了吧!”唐凯牙齿打着颤,以己思人,为可怜的小马开脱。
“不是!”狄阿鸟回头给他说,“它的牙齿真厉害得很。”
正说着,唐凯按下了他,指住一处给他看。原来是两个人从亮处提着马灯走来。两人看来看去,看无处可以躲避,只好钻在马槽下面。脚步声踩得“咯吱”响,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他“哎呀”了一声,说:“小姐,这匹马又咬断了缰绳。前天,它跑到酒窖边喝了半桶酒,在空地上又叫又跳,踢了张桧一脚,把他踢得差点吐血。”
“把缰绳放短。”一个女人冰冷的声音响起,“越是不逊的马儿,越是神骏。要是再像那日一样给它鞭子,我剥你们的皮!”
男人诚惶诚恐地赔笑,低声说:“可它不经驯,又怎么能骑得?”
“担心什么?过几日,我把它的主人要来当马童,不就好了吗?”女人说。
狄阿鸟听得出来,这声音正是那叫樊英花的女人。
他万万想不到,她想让自己当为她当马童,不由打了一个冷战,连忙扶扶唐凯的胳膊,再往马圈里躲躲,这时,那女人又说:“怪了,这儿竟多了四排脚印!”
“完了!”狄阿鸟这才想到,今天下了雪,雪地上留下了脚印。
他担心也晚了,果然,马灯的亮光已经照过来。狄阿鸟一惊,为了掩护唐凯,便立刻拱身而出,在雪地里狂跑。
樊英花的眼底落入一个身影,看得不太清楚,便冷冷一笑,喝了一声“站住”。这声音如一声春雷在舌底绽开!
狄阿鸟正跑得飞快,经此一震,立马给点了穴道一样,整个身形猝定在原地,然后“扑通”摔了一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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