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战场依然围绕着前沿阵地。
两只队伍在木板上碾轧,不断有人落入壕沟,被尖竹刺成刺猬。双方也都有杀红眼的人跃入重围,在敌方人群中砍杀。弓箭手回到中线,辅助自己的人向对方散射,再次带给狗人巨大的杀伤。
敌人还是凭借人数的众多杀过了第二条防线。
但他们的战斗力明显减弱许多,后继越来越少,最后在骨角中撤退了。
这是一场没有试探接触的战争,到此为止,双方共抛出将近一千多具尸体,虽然狗人绝占大多数,但己方也因伤员,战斗减员四百多人。
日头很快就到了中午,在阵地上充斥着哀号之声中,兵士们啃着干粮,狼吞虎咽。他们不只是饿,更是怕自己吃慢了会被环境影响,从而吃不下去东西,连做个饱死鬼的资格都没有。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注意到阵前有熊幡游动,在死人堆中传出吟哦声,声音怪异难懂。
狄南堂犹豫了一下,猜测这是请魂魄安息的哀乐,便放下自己的大弓,放过他们。他想:狗人这样的奋不顾身。他们一样有荣誉。有荣誉,即有人心!
他们埋藏在这异乡的土地上,心中装满的会不会有如同己方勇士一样的情感呢?
没有人能弄明白,狄南堂反想起前日狗人无食时的仪式。
午后,敌人又进攻了。任所有的人都无法想象。这次竟然换成一些相对矮小的女人和未成年。他们一样地叫嚣,带着哭泣一样的尖嚎,迅猛地杀来。
同情就意味着自己或战友的倒下。军士们放弃恻隐之心,拼命地射了几轮箭,将那些或幼小或纤细的身体钉毙。此后,健壮高大的男人又从四面八方涌至,他们大概是发觉到此战的艰难,士气相当低落。
只见一个个高大的身体悠悠地晃荡,肩膀都提得很高,还不断有人拖着尸体撤下。
狄南堂清醒地认识到,他们缺乏食物,是到了出击的时候了。
拖下躯体的狗人很可能为了果腹,倘若真是为了吃喝。谁也不致到吃饱喝足的狗人是什么样,更不要说己方再坚守下去,便也再没有绞杀敌人的有生力量。
当即,他射出鸣镝,让人击响战鼓。
军号铿锵,鼓如雷震,众人一起发出山洪海啸般的呐喊。
狗人从四面八方进击,反分散了自己的力量。面对如此声势,他们明显感觉到对方阵营中蓄积的气势,滋生出的恐惧开始左右自己的本能,攻势不由一顿。在这停顿的一刻,狄南堂弃车乘马,和长短的排手,环臂勇士通过阵中甬道移动至前排,跃马举刀。
人类的嗜血性被激发,他们弯腰奔跑,结成行伍,挥斩明晃晃的兵刃,如同脱弦的箭枝,犹如猛一激档的洪流,汹涌冲锋。狄南堂没能控制住他们的速度,只好随这激越的怒流击马狂行,冲过兵卒,挥动长斩,左右劈杀,只一斜眼,就看到一个满面是血的军士鬼魅一跃,寒光一闪,就是一个高大的人砰倒,而那军士不忙再杀,砍过敌人的头颅系于腰上,蹲着马步,狞笑着用手掌猛抹过剑上的血水。
看到这样的场面,狄南堂确信,这次视死如归的经历让他带出来的这支军伍成熟为一支真正的劲旅。
狗人难以组织出强烈抵抗,松散地聚于各地,在狂卷猛击的勇士们的冲击下逃走。
这也到了张更尧马队往纵深截断的时机。
可无论如何鸣角呼应,那二百余的骑兵都如同失踪了一样,人影全无。
狄南堂开始奇怪,难道他们隐匿得不够好,被狗人发现,如今已经全军覆没?!没有骑兵,步兵追击过程中遇敌后便难以传聚,看周围的狗人纷纷溃逃,他也就带人追杀了一程,就鸣金收兵了。众将统计人数,并未再有过多的损失,就缴获许多大大小小的熊幡。
但他们也同样奇怪张更尧的失踪。
到了晚上,四处收寻的兵士都毫无结果地回来。天又起了雾,狄南堂正担心着,看到一队兵士押解着几十名狗人往刚钉好的木牢里赶。为首的军官跨过篝火,走到他面前,指过背后的俘虏问:“将军,怎么办?杀了他们吗?我们的粮食不多了!”
“不用,我还要把他们放走!”狄南堂说,“这样,才会又更多的人不顽抗到底!不用担心粮食,我已经派人向州里报讯了。”
说完,他带着这名军官走过俘虏身边,大声地用猛语讲:“你们有谁能听懂吗?”
一个满面皱纹,如同老熊一样的低矮狗人突然哭了,他激动地爬过干草,双手用力抓住栅栏,用生疏的句子说:“亲伯若(自己人),我是二十年前被他们掳走的!”狄南堂大喜,知道自己的大军再不靠瞎撞和敌人打仗了,便让人把他放出来,和他撞着胸脯相认后,还急忙吩咐军士摆酒。
众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都怪怪地看着他们相携入帐。
一个军士猛地叫了个“妈呀”,给旁边的人说:“咱们将军该不是——”军官用手指头爆了一下他的头盔,在军士以为自己要受惩罚的时候,也怪异地说:“该不是——上天派来打这群怪物的吧!”江冲听看得一清二楚,他立刻就回自己的帐篷,见到利无纠就讲这样的事。
江冲问:“他是哪里人?我记得主子暗地里叫他为蛮子!他真是蛮子,能和野兽说话。”
利无纠摇摇头,讥笑地问:“怎么了?”
江冲不放心地说:“怕他和敌人是一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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