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宁格用上全力去赶,几下都差点没倒地,直到看到确诊刀伤的胡郎中才放心,却又茫然不知道跟他说什么好。好久,他才脱口一句:“我听到师娘给那个男人说话。那个男人把我打昏,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胡郎中回头,一刹那瞪起眼睛,经过对他头上血污的观察,怀疑,而后暴躁地吼:“你真是胡说八道。这么晚了,她会跟谁说话?!倒是你,碰破头让我信!滚!”
黑宁格委屈的眼泪一下注满眼眶,一赌气就回过头走,一边走一把用袖子擦眼睛,把脸擦得**辣地疼,心里只是一遍又一遍地说:你怎么不相信我呢?我走好了!说完。他加快脚步,跑到屋子,胡乱捏了一把东西捆,拉出来就走。
交好的师兄奇怪他这般明目张胆而又奇奇怪怪地行为,穿着单衣好奇地问:“阿黑,你干什么?”
“我走!不是想让我走吗?我现在就走还不行吗!”黑宁格心中却极想让胡郎中看到,像小时候那样把自己拉回来,便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眼泪,但热泪还是滚到面颊上。
“深更半夜,走哪?”师兄笑不得,上去拉他拉不住。干脆哆哆嗦嗦地跑到院中喊。“师傅,阿黑倔起来了,捆了东西要走!”
“让他走,走哪死哪!”胡郎中在屋子里吼了一句。
师兄却不肯放手,黑宁格只好柱住脚抢包袱。越涌越多的眼泪却糊上了眼睛,他怕大哭出来出丑,干脆一丢包袱,呼呼蹬蹬地往外跑,任眼前白花花的一片。胡郎中听到急通通的奔走声,转头见他从土弄堂里奔出来,急急安排在一旁地帮手,老当益壮地追出去。
跟两个重伤病人来到的家属都是壮汉,见胡郎中一追一招呼,也追。胡郎中终于追上,却也没打黑宁格,极失望透顶地说:“忘恩负义的畜牲,我辛苦养你到现在,驼着你跟人家看过病……走!明天一早就赶你走!现在给我回去!”
黑宁格使劲挣了两下,却挣不脱衣服上铁箍似的两只手,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哭嚎出来,转而张着拉长粘条的大嘴,一五一十地讲究竟,埋怨师傅半点也不信他。
“你先别哭了。憋住!天明我就去带人找他,要是真的,别管是谁,我都要拔他的皮。”胡郎中恶狠狠地嚷道,而后又说,“一个外乡人欺负到我头上了!问出个究竟,看我怎么拔他的皮!”
回头,他便回去,揪出假睡的小妻威胁。小师娘自然死撑到底,硬着头皮历说和那男人的几代亲缘。胡郎中见问不出结果,又怀疑又无办法,只好就此作罢,他观察过病人病情,找了个地方歪下休息,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想着如何找那人逼问,是不是要打个半死再说。最终困了,还是睡着了。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突然有马蹄和冷铁甲的撞击声节奏地传至,一下猛醒,眼看黑宁格跑在床头叫“不好”,便跳了起来大声问:“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夜里来我这寻病人的仇?!”
“是寻师傅的,要找朝廷的要犯,”黑宁格惊慌失措地喊道。
胡郎中登时明白过来,却不许黑宁格慌,只让他拖上杨雪笙去躲一躲,而后说:“他也不打听打听我是什么人?!”
说完又明白黑宁格的话半点不假,现在才完完全全地相信太晚了,心中极后悔自恨,在黑宁格要走间拉住他,包在怀里,用手摩挲,真情难止地说:“要是有事,你也不许出来。你是我的儿子呀,亲儿子!逃出去找到阿鸟,让他带着你,赶快走!”
说完,他寻了把刀,叫嚷着去找那荡妇。
这时,前厅,送人治伤的汉子已经和人杀到一起,随后,猝然起身的弟子无不找出兵刃,到前面抵挡,螳螂挡车般和敌人相抗。
火把和火矢业已从墙外而下,裹着火油的竟然燃在雪里,数十装备精良的靖康甲士推墙而入,骡马厩也因而溃倒,不时有力胜的好马拖着半截木头在院子扎跟头,狂嘶。
外面的空地,便利的街口全被戒严,防止这家的亲友来增援。十余骑走在当道,其中一名重甲大汉赫然是朱志羽。翻卷毛发,形如厉鬼的福堂遥遥笑看场面,见到他猛吃一惊,看来说什么也想不到他会亲自前来,下马扎在冰道上问候。
朱志羽在冷风中肃然不动,略带赞许地跟一旁的人说:“前日夏侯的旧部倒戈,乃是朝廷腹背受敌,损兵折将的根本原因所在。我府上的幕僚说,朝廷增援一到,势必会将关外尽扫,仗不会小,而抓回夏侯的侄子,瓦解敌人才是首选良策!福堂爵爷在我都不知道信任谁好的时候为朝廷用心,我自当奏明朝廷为你请功。”
“朱大人客气了!”福堂笑道,“这是福某人分内的事!”
在他们说话间,院内伏尸不断,火自草料棚边猛燃。黑宁格被血恨糊住头脑,早忘了师傅的吩咐,摸到一把钢叉把门搏斗,恶相环生。正是紧急地关头,前面的铁头被一把马刀豁开,却是一身是血,半条手臂荡然无存的胡郎中。
他急急一脚踢去黑宁格,大喊:“走!还不走!”
黑宁格不肯,却见师傅横刀把关,只好往里跑去。屋下再无后门,却也是瓮鳖一般,陡然又碰到杨雪笙往外走,不禁更是惊了一跳。他拉住杨雪笙,大叫:“师傅让我带你走!”
“不!我已破开土窗,你快走!杨某可为你拖延一二,也是为报答你师傅的大恩!”杨雪笙站立不稳地嚷,“我是朝廷的要犯,他们还不敢怎么着我!”说完,他又大步向外走,边走边疯子一般地吆喝:“我是朝廷四品官员,不过是停职查办?住手啊呜呜!我乃朝廷堂堂四品官员杨雪笙,淮下杨门之后,杨启昌六代孙!”
几名军士果然不敢伤他,只是问他里面还有没有人。杨雪笙否认出来,跨步入院,眼睛燃烧着鲜血。他把自己经历来得来的感情全累计到朱志羽身上,但并不是去想如何在将来报复,而是心中怒斥:“我堂堂朝廷的威信便是被这些自以为是的宵小破灭。征而不能胜,御而无可施恩,眼中忍不住沙子,凡害亲为,将以何力为凭借平定户立如党般的此地?”
他想:也许,我真还有机会!倘若此等人败坏不可收拾,试问,主事者舍我岂谁,王爷自然会赦我用我!狄飞鸟,我虽从不说出来,心底却记下了你的恩情,倘此生能从劳椟再起,定会尽全力为你父子洗刷难了的冤怨。
院落火光渐大,刀子一样的风不断将它们抑制。伏尸在火头照耀处红橙一片,将手无缚鸡之力的杨雪笙激出热火和壮志,他半点也不冷,只是扫视不休,冷笑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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