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小雨渐渐飘落。
项午阳的心情可谓烦闷极了。
他还没有脱掉身上精铁特制的甲胄,只见一顶包着软皮的头盔上金钉点点,半尺长的盔矛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光洁垂平披风被掖去身后,在宽阔的身子上露出一片片甲叶。他一张宽阔的虎额上滚着几道愁痕,按到一张简陋地案子上,眼看着身前挺的三、四部下。其中有两个垂了头。极为不安。
项午阳地嫡系战士们不再对寨里的金银美女感兴趣,而各县里征召来的杂乱人马更是横生不满。他们闹腾,他们县里的文官也派人来闹腾,往往有背着干粮的小吏带着县里的文书来论理,来磨。他们是找过郡令地,来到这,非说项午阳可以做主;说曾阳县这么大,人这么多,自己的事怎么自己都不出兵,不是厚此薄彼吗;说。农耕时节。再打下去,今年又是饥荒。倒时,你给不给我们拨粮。
项午阳也是名心志坚定的合格将军,知道打都打了,就得胜,胜了,回去才有话可说。他的意志不至于因不满十天的战期就动摇了,但农耕时节他要顾及,鞑子们的春季攻势他要提防。
尤其是鞑子的春季攻势。
春天,是游牧人最需要战争的季节。
拓跋巍巍引放来的狼群们再也不需要督促,摸熟了路,便开始自发的战斗。他们一股一股地驰骋在朝廷地边远处,毁坏农田、村庄,掳掠人畜。马蹄像春雷,又像噩梦,在从博重到直州,登州,备州的广袤边界线上响彻。缺少战马的中央军每每在救火时成敌人合击的靶子。扶央县也发生了一起上规模的战斗,一千名鱼鳞军驰援时被敌人抄围,不过半个时辰,死伤便已半数。
也就在前日,他们也来陇上了,竟入境八十余里,将沿路十一个村庄洗劫一空。
项午阳自己也觉得这个时候拖在水磨山与草莽鏖战不太好。
所以,陷进战争中地他和飞鸟一样,对一天伤亡上百的战斗提不起精神。
他甚至想温和一点,快一点,来个诛首犯,余者不予过问,可首犯都不知去哪了,从者还在拼死地反抗,这样的状况没法改口,改口了也没有一点力度,没有意义。
然而,被他怒火湮灭的这几位部下却都不是攻寨的督战官,而是另有他人。一个是去曾阳县城的差官,两个是押运粮草地后方军官。项午阳冲粮官地怒气自然是因为粮草被劫,放到去曾阳的遣官面前,是因为他觉得这两者必有联系。
就在这几天,他多了个部下——周行文地团练事经州里批准生效,正在求募杂官功曹。
遣官代表自己,去下一通命令,走走过场,不想,却换来鱼鳞军区区校尉的照会:“鞑子近来可能要打周屯,请将军移防。”
这话当然是周行文的意思,还透着威胁。而同时,粮草却被来历不明的人马截了,当中岂无关联。于是,他像亲自问周行文一样,问这位去团练处的部下,敲着两只手说:“移防是什么意思?!啊?!威胁谁呢?博格下落不明,说是还在追讨匪类,我看是逃到他那儿了!好,你包庇,我没证据。可你怎么说也是我的部下呀。威胁我。你民防算个屁呀?!要是我知道是你抢的粮草,看我不调过头来收拾你。”
他的部下叹了一口气,斜眼以示山寨,说:“这博格一转身份,他的人就跟着自己的干哥哥,成了屯垦的民团。我们还怎么打?”
项午阳没有直接回答他,又训丢粮的粮官,怒气冲冲:“你他娘的来找我干什么?去郡里县里要兵呀,把粮道给我疏通了呀。区区几百人,无法无天了!不是正值用人之际,我就把你们拖出去砍了。”
粮官低声说:“是在曾阳界。运粮的丁壮不济事,贼来就跑。我们是要么来找将军,要么去县城。将军看,是不是回军……”
项午阳吸了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算了,不管他。天降小雨,火把必不能通明,可连夜破寨。传令下去,吃饱喝足了,准备夜战。记住!胆敢私传打不赢便会撤退的,杀无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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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降下的小雨也将寨子里头的百姓匪类润出五味。往年这样雨前后已经该播种了,可眼下,沾满血汗的土地都留在数里外的山谷中。他们心里都怕这雨,不是怕火把能不能点燃,而是怕逃得了性命,是不是还要再打饥荒。
飞鸟则与他们不同,生怕下大雨,听到了丝丝的雨声,立刻留下捧着两只手给自己说话的段含章,咽着肉四处走投,到处问人:“会下大吗?能下多大?”
段含章听到一个庄稼老汉的声音“下不大。就这样的毛毛雨”便摆看着自己的手指头,等他回来。她等久了不见,只好站起身去外头看,却发觉飞鸟已在朦胧的昏色里走出数十步。段含章并不知道飞鸟已准备和敌人决战了,便又失望地回去坐。她想了一下,觉得飞鸟一定没有吃好,就收拾着食物,要了一个小篮子,喊上图里花子,一起去送。
一路上就有好多从河边上来的水车,晃着水花往前寨走。
她们问了个含糊不清的来由,想也和飞鸟的去处有关,便跟去了寨楼。俩人来到寨楼一侧,看到一大堆人拱着飞鸟,站到几个一人高的桩子前,旁边还有数十个人手持钉锤绳索接木杆,土木寨楼里木锯嗡嗡地响,大木锤砰砰地砸,一个干干净净的年轻人带着几个人,拿着绳索走动,不停地吆喝;再往身后看,几个小车推来许多的木料,竹竿,都码得整整齐齐,捆成大捆,摊上被褥,放在棚子外的小车上是收集来的罐,虽然塞着口,却盛了油。水是水,来了就和稀泥巴。油却又是油,不少还是食用的,虽然没有开塞,却可以闻到一点点味道。事儿怪极了。
饴达尔也来了,他正和飞鸟说话,两只手比划得跟鸟一样,手腕子还拐着,不停从胳膊能举到的最高处扎下去。图里花子踮了几踮脚,从人脖子后看接杆子的人,感觉段含章扯了自己一下,一扭头,见她和饴达尔的妹妹马达莲说话去了,也吐着惊讶声过去。
马达莲亢奋不已,拉到段含章的胳膊就两脚跳,走着腔告诉她俩说:“主人要用火攻。火攻。专门挑下小雨的时候用火攻,谁想得到呀?他要是早回来,什么小霸王,早就成小山羊了。”
段含章眨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猛地朝飞鸟看去,却又收回来,鼓着腮帮子,用一只眼睛盯着马达莲看,猛地在她胸前拍一拍手,多事地警告:“别到处乱喊。说不准就走了风。去,你问问博格,他还吃饭不?”
马达莲没想到她用这口气,这眼神,嘟了嘟嘴巴,“嘿、嘿”恼笑两声,不满地说:“看你的样?!这么多人都在说呢,你干嘛冲我一个,人瞪眼。你好长时间都没有来看我啦,见了我还瞪眼。”说完,她负气地去找飞鸟,身子扭得又有力气又有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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