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宜了?”
领头的凌国府教头止住马蹄,转过身来,眼睛微眯,
“那依你所言,这炭该卖多少合适?”
庄慎自茶摊起身,笑眯眯地走到炭车旁,抽出一根木炭。
“你看这炭,原是上好的青冈木,深山老林采伐不易,合该加价两文;
老人家父子仨人前后忙活半月有余,方得这一千一百斤好炭,期间人吃牛嚼多有损耗,加价十五文;
大雪连绵,老人家顶风冒雪,不辞辛苦出来卖炭,苦力钱少说得加价五文;
天晴雪化,冰辙遍地,道路阻绝难行,整个丰京只此一户卖炭,加价二十文;
今日凌国公五十大寿,急需用炭,加价二百六十文。
老人家心善,一千一百斤炭送你一百斤,合一千斤,共计三万文,三十两银子。不知教头大人意下如何?”
庄慎举着炭绕车转了一圈,随后将木炭丢向教头,笑容里看不见半分恶意。
马背上,凌国府教头哈哈一笑,一把接住木炭碾得粉碎。
他方才看对方扮相,原以为来了个高手,没想到来的是个疯子。一车炭卖三十两?皇帝老儿他也烧不起,真当自己是个没脑子的武夫?
此刻,周围早已围满闲人,不少还都是跟庄慎前后脚从茶摊里出来的。
教头环顾四周,咧嘴一笑,朗声道:
“先生所言极是,这一车炭买三十两也不为过。但先生又怎知,我这一匹紫绫就抵不过炭钱?
便如先生所言,我这紫绫乃产自江南,路途遥远,车船人马价格不菲,合该加价十两;
又是我丈母娘亲手所织,耗时半年有余,加价二十两不为过;
此物是我提前三月预定,本为兵部侍郎贺寿所用,上绣‘寿’字三百,一字百文,加价三十两;
眼下兵部侍郎被满门抄斩,这匹紫菱算是他最后的体面,可加价五十两。不知先生可否满意啊?”
说罢,教头自己都忍不住,哈哈哈大笑起来,周遭更是响起一片讥讽之声。
“这人好大胆子,竟敢讹上凌国府?真是好厚的脸皮。”
“就是就是,还一车炭卖三十两,我看他自己去卖沟子,都卖不到三十两!”
听到周围的议论声,教头气势更省,眼神重新变得冷厉,冷冷地开口道:
“我堂堂凌国府团练教头,不占他便宜,让他十两,合计一百两银子。如此说来,他反倒欠我七十两银子!还不还钱!”
话音一落,教头马鞭一扬,直指老王头!
庄慎笑容不减,一个滑步将老王头护在身后,同时眼疾手快,将马鞭抓在手中,用力一扯。
马背上,凌国府团练教头只觉一股巨力从鞭上传来,还不等他运气抵挡,便感觉周遭一阵天旋地转。
“咚!”
教头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周围霎时安静下来,围观人群立时散开,只有寒风吹得那面“凌”字大旗猎猎作响。
“哎呦!教头果真谦逊有利,还知道给老先生回跪拜大礼,佩服佩服!”
庄慎早在他落地之前就已闪开,此刻正站在一旁,替他鼓掌赞叹。
他这人有洁癖,受不得这种腌臜泼才。
教头爬起身来,狠狠扫了一眼庄慎,并不发话,纵身上马对着一干手下沉声道:
“带上木炭,走!”
他身为团练教头,却被人一个照面扯下马背,于情于理他都不能找对方麻烦。
况且这是丰京,天子脚下。随便一块砖头扔下去都能砸出一个五品小官,对方有这般手段,行事又如此张扬,背后说不得就有大靠山。
不过他不管对方靠山是谁,反正都不可能大过他背后那座山!
凌国公乃是当朝国丈,凌家大儿还是帝师,对方又不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还能拿他堂堂凌国府教头怎样。
这一点,他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对方也没敢明着阻挠他强买强卖,只敢在一旁说些风凉话罢了。
今天这账可以留着以后再算,只要能把这一车炭运回去,他依然是大功一件!
眼看一行人上马要溜,庄慎撇撇嘴,两手扩成筒状放在嘴边喊到:
“大教头,这可是你说的,这一匹紫绫值一百两银子!你可记住喽!一百两银子!可别忘了啊!”
“忘不了!”
教头到底没沉住气,冷哼一声算是回应,策马而去。
“忘不了就好,忘不了就好。”
庄慎轻轻念叨两句,转身将老王从地上扶起,笑吟吟地赞道:
“恭喜啊!恭喜啊!老人家这一车炭可卖了个好价钱呀。”
“先生就别取笑我了,我拿这一车炭,千余斤,就换得紫绫一匹,我要这么跟那一家子交代啊!我怎么有脸回去啊!”
团练教头走远了,老王终于敢大声说话,眼泪混着鼻涕糊在脸上,让他喘不过气来。
冬日苦寒,难道指望着他们一家五口靠这一匹紫绫过活吗?他跟两个儿子也就罢了,身强力壮扛得住,可是两个孙孙要怎么办?没吃没穿怎么熬过这个冬天?
一念及此,老王头再也忍不住,一下蹲回地上,抱着头嚎啕大哭。
“哇——!大牛,是爷爷没用啊!这么冷的天,炭也卖不出去啊!是爷爷没用!是爷爷没用啊!”
听着身旁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庄慎收起笑容,半是唏嘘,半是安慰道:
“一车炭,千余斤,一匹紫绫不知数,系向牛头充炭值?老先生不必担心,那教头说了这匹紫绫值一百两,那就值一百两!这匹紫绫,贫道要了!至于钱财,贫道自有法子送来。
倒是您老可记住喽,日后若是那教头找上门来,您可千万记得这匹紫绫值一百两银子,绝不能松口!否则,这钱便是神仙也难替你要回来哩!”
人在绝望时最容易轻信他人,此刻庄慎这一番话,毫无疑问是点燃了老王头心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
见他说得这么玄乎,老王头哭声戛然而止,鼻涕眼泪混作一团,有些含糊不清地问道:
“真的?”
“真真的,比真金还真!”
庄慎眼睛一眨,笑成一团,伸手从怀中取出几粒碎银,交给老王头。
“庄某也是穷苦人,身上没有许多银钱,这五两银子你先收好,我先裁一截布。”
随即也不管老王头答不答应,庄慎便以指为剑,伸手在紫绫上一划,一片淡紫色布料便轻飘飘地落下来,被他收入怀中。
至于老王头,此刻他根本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死死锁在手中银子上。
银子雪白的光泽便是在这冰天雪地也耀眼异常,沉甸甸的手感更是让老王有些手足无措,
“这、这怎么使得!先生还是拿回去吧,只要这天再冷几天,我再烧一窑炭也来得及。”
他一边抽着鼻涕,一边把手往庄慎身上凑,想把银子还回去。
不过庄慎可是能单手拽下团练教头的人,岂能被一山野老头轻易近身?
他一个侧身退开一米远,摆手打趣道:
“你这话可不对,是庄某自己看上的这一匹紫绫,要花一百两买下裁套合身衣物,只是眼下囊中羞涩,先付五两订金罢了。怎么,老人家嫌我寒酸,不肯卖我?”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等老王说完,庄慎便打断道:
“没有就好。说起来庄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老人家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