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慎扬起小竹条，悬在李二狗头顶，自言自语道：

“吃饱喝足。今日我承你一饭之恩，当还你滴水之报。一滴凝朝露，涤荡污秽，辟邪祛痛！”

言毕，小竹条在李二狗惶恐又期盼的注视下，从顶端缓缓渗透出一颗水珠，悬而不落。

“去！”

庄慎食指一压，水珠自竹条脱落，直直滴落到李二狗身上。

“啵——”

像是雨水落入深潭一般，一阵无形涟漪凭空出现在李二狗心头，一下让他紧绷的心弦放松下来。

随后他便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身体似乎正在发生一些奇妙变化。

自头顶水滴落下位置开始，一股无形水流凭空出现，均匀地淌过他每一根发丝，带走所有污秽。

水流紧贴着他的每一寸肌肤，却又不会让他产生窒息感，行至面部两个脓疮时，那股清凉、舒爽的感觉，更是让李二狗浑身颤抖起来。

他、他脸上的脓疮没了！

两行热泪混在水流里缓缓落下，李二狗活了十几年，第一次觉得自己像个人！

约摸片刻功夫，水流便在李二狗脚下汇聚成一滩灰褐色，带着腥臭味道的液体。

庄慎挥挥手，那滩液体便遁入地下，朝着最近的排水渠潜去。

李二狗此刻焕然一新，正盯着水里的两个大脓包发愣，见污水陡然消失，赶忙抬头，正巧碰上庄慎平静又满含期待的眼神：

“今日贫道替你除污去垢，疗伤祛毒，你身上也再无半分病痛，日后记得勤加洗漱，好好生活，莫要辜负我这一片好心。”

李二狗点头如捣蒜，庄慎见状也不多言，转身离开。

这桩因果算是结了，他还得抓紧时间去凌国府看一眼呢。

“神仙大人，你要我这破衣服干嘛？”

背后，李二狗突然开口，叫停庄慎。

他虽是乞丐，但人可不傻。能亲口跟神仙说话的机会，他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他刚才只惊呆了、吓傻了，才半天憋不出一个屁，所有话全让神仙大人说了。

现在眼见神仙要走，他悔得肠子都青了，在原地思索半天，才找着这么个能搭得上话，且大概率不会惹神仙生气的话题来。

“换身衣裳，好去凌国府！”

庄慎头也不回，大声回了一句。

回答简短果断，却让李二狗眼前一亮，他双手作喇叭状捂在嘴边，喊到：

“大人是不是搞错了？凌国府周围不许叫花子靠近，被发现的话可要让家丁打死！”

他这话说得重了一点，虽说凌国府周围确实不许乞丐出没，被发现也确实会被家丁教训一顿，但打死是万万不可能的。

不过有些时候，适当地撒个谎才最好，例如现在。

庄慎闻言，果真停下脚步，掉头回转。

李二狗拳头紧紧握住，心跳微微加快。

只要神仙不走，他说不定能凭着对丰京的熟悉，再在神仙身边待上一段时间！

他在心底将整个丰京回想一遍，只等神仙走过来，就开口介绍几条小路，一准能吊起神仙胃口。

庄慎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一眼，笑道：

“我这身不行，那你觉得我原来那身能行？”

这话一下让李二狗愣住，这神仙他不按套路出牌啊！

不过虽然庄慎的问题出乎李二狗预料，他还是从中嗅到一丝机会。

他犹豫片刻，努力回想自己曾在茶馆门口听过的那些神仙故事，力求回答能让神仙满意。

“神仙大人眼光自然没得说，况且先生是游戏凡间的高人，自然不会在意这些身外之物。”

好话说了一通，见庄慎仍旧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李二狗才略带忐忑地补充道：

“先生这身衣服吧，在我这个叫花子看来，自然是舒坦又暖和，但在凌国府人眼中，跟我那身讨食的衣服没区别。”

乞丐或许懒，或许烂，或许重病缠身，或许负债累累。可凡是能成功讨到饭，靠“自己”活下去的乞丐，察言观色，说些好话的功夫自然不差。

因此，面对庄慎的问题，李二狗挣扎了一下，还是给出了中肯评价。

更好听的话他也会说，但按说书先生所说的话本故事而言，这些仙人都能洞察人心，讨厌谎言，反倒是对那些说真话的人青睐有加。

李二狗不知道面前这位活神仙是不是这样，但他只能选择相信。

毕竟小时候在茶馆门口听先生说书的时光，就是他此生唯一一次接受教育。

如果他念过学堂，读过书，或许能给出更好的回答，但他没有。

头一次，李二狗竟对自己的乞丐身份产生了一丝厌恶。

如果他不是一个乞丐，或许当初说书先生就收他当弟子了？

庄慎捕捉到李二狗眼中一闪而过的悔意，心头也是惊奇不已。

不知道方才那个问题，究竟触动到这个叫花子的哪根心弦，居然能产生这种情绪。

要知道，他刚刚白日施法给对方带来的震动，都不及这个问题一半。

不过好奇归好奇，庄慎并不会开口询问，反而顺着李二狗的话回答下去，

“说得不错。那我再问你，哪套衣服更博人眼球？”

这次李二狗没有犹豫，干脆利落地答到：

“当然是我那套！凌国府家丁眼睛可尖着呢，隔得再远他们都能看清来人是不是乞丐！”

“这不就结了？既然两套衣服都进不去凌国府，那只能让他们主动来请我喽！”

“请你？”

李二狗似懂非懂，愣在原地若有所思，耳旁冷不丁传来一声悠悠慨叹：

“有些时候啊，坏东西可比好东西有用呐～”

他猛地抬头，却见庄慎不知何时已走到巷口，拐个弯便消失在街角。

“喂——活神仙，你叫什么名字？”

“庄慎。”

话音在李二狗心底响起，平静地听不出一丝波澜，却把李二狗吓了一跳。

他环顾四周，使劲揉揉眼睛，确信庄先生没有偷偷躲在某处，心下咋舌。

这是什么法术？能直接在人心底发声的？

忽然，他仿佛想起什么似的，小跑着离开小巷。

如果这神仙能直接在他心底说话，那说不定他也能听到自己的心声？

一想起刚才自己心底的小九九，李二狗就只恨自己少长两条腿，不能赶紧消失。

出了巷口，在街上走了一阵，周围行人纷纷对庄慎投来异样的目光。

起初他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这主意真是绝妙，直到他听见一声惋惜：

“哎，这天杀的世道！也不知是那户人家又遭了殃？竟把好好一个壮劳力，逼得来讨饭！”

庄慎一拍脑门，反应过来原来自己还缺点什么。

他找了一无人角落，翻身躺下滚了两圈，双手在地上抹了把灰，在脸上使劲揉搓，又将发带解开，把头发弄得一团乱，才满意地躺在地上。

这下对味了！

太阳慢慢从云朵背后露出头，借着这冬日暖阳，庄慎闭上眼睛躺在地上，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

时间还早，凌国府那宴会得晚上才开始，不着急。

享受了一会儿日光浴，庄慎突然感觉自己小腿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一声呵斥比庄慎睁眼还快：

“瞎了狗眼的东西，敢绊本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