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见到陆梦枝时，她并没有宋泉想象中的憔悴，虽然谈不上容光焕发，也至少比罗运要强上太多。

宋泉走进院子，陆梦枝正在浇花，视线一直落在目前的枝丫上，嘴角还挂着几分笑容。

等到水滴落在其上时，陆梦枝忽然手指轻点，一道翠绿色的法力便融入到水珠当中。

旋即便见那道枝丫迅速发芽，继而开花，一片花瓣被陆梦枝随手摘下，丢入旁边的小池塘中。

以宋泉的感知，当然能够敏锐觉察到，这片花瓣上带着深厚的木系法力，只要陆梦枝愿意，池塘中随时能长出一颗新树来。

更重要的是，陆梦枝的法力相当深厚，完全没有受伤后虚浮不定的样子。

“你的法力好像没有受损？”宋泉并不拐弯抹角，直接道，“至少不像是筑基失败，恐怕现在让你再筑基一次都不成问题。”

陆梦枝像是这才注意到宋泉，转过头望向他，然后露出了个颇为明媚的笑容，全然不似从前的清冷。

“我是主动失败的。”

陆梦枝笑着说道：“筑基到法力关时，我便发觉体内的两种法力彻底失衡，立刻停止了筑基。”

“筑基前，我准备的筑基灵物是羽蓝花，果然派上了用场。”

宋泉不由微微皱眉，筑基灵物都有提升筑基几率，但效用各有不同，必须有所针对，不是简单的叠加概率。

羽蓝花能有效保护修士的丹田和紫府，减少法力暴乱造成的冲击，再加上陆梦枝是主动停止，所以几乎没有受伤。

陆梦枝提前准备了这一灵物，说明她早就料到自己会法力失控。

宋泉毕竟经验丰富，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恍然道：“你体内的水、木两种法力一直没能平衡，所以才要炼制青云丹。”

青云丹的作用是稳固法力，宋泉本以为她是根基不稳，没想到是法力平衡一直没有做好。

“宋丹师当真是敏锐。”陆梦枝微微点头道，“我虽然是水、木双上品，但所修的功法存在问题。”

“传承不全，等我修到炼气后期才发现，需要有水、木两种三阶灵物作为依托，才能确保两种法力的稳定平衡。”

“如果没有，不仅筑基难度会有所提升，而且筑基之后，法力越强就越不稳定。”

“我爹私下咨询过不少前辈高人，大多判断是，在不使用灵物的情况下，筑基初期就是我这辈子的终点。”

“而就算筹集到了灵物，往后的筑基后期……”

她没有再说往下说，但光是筑基中期的两件三阶灵物，就不是区区一个小地方的家族能负担的，更遑论之后。

宋泉略微沉默了片刻，说道：“那恐怕是古代仙宗的传承，从近古时代开始，就没有这等奢侈的做法了。”

话说到这里，其实他已经大致明白过来，为何陆氏父女两人的行为如此怪异。

陆梦枝所修的传承，多半就是陆玖亲自获取的。本想为天生双灵根的女儿，铺上一条通天大道，没想到这条路得靠海量的资源去走。

这些年来，陆玖心中未必没有后悔和愧疚，若非自己给女儿选的这条路，以她上品灵根的资质，将来成就肯定在自己之上。

“所以听说了万灵印的消息，陆家主才选择独自前去争夺？”宋泉如是说道。

作为家主，陆玖不想拖着家族去冒未知的风险，但作为父亲，他必须要为女儿搏一搏。

若是能拥有假丹级的战力，陆家会一跃成为顶尖修仙家族，陆梦枝修行所需的资源，自然也不成问题。

所以等陆玖身死的消息传回来，陆梦枝才会受到强烈刺激，一意孤行选择筑基。

父亲意外死亡，和父亲为了自己的修行身死，这完全是两个概念。

听到宋泉的话，陆梦枝只是沉默着，没有回答，这个答案根本不需要说。

“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宋泉望着她说道。

对方既然还能完好地站在这里，就说明她并非没有计划。

陆梦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道：“我会用五到十年时间，把身上的水行法力彻底散去，重修一门木系心法。”

宋泉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之色，这是有舍才有得的道理，若是陆梦枝能早点下定决心，或许不至于到今日的地步。

但话说回来，若非出这等变故，散功重修的决定又岂是轻易能做出的？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赞同，反而故意说道：“散功重修难度极大，还有不小的风险，陆姑娘可想清楚了？”

“以你的灵根资质，只要有一颗筑基丹在手，至少筑基的希望依旧很大。”

陆梦枝微微摇头：“三十岁而道途终止，那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散功是必经之路。哪怕我这次筑基成功，无非是晚个十年再散功罢了。”

宋泉终于是点了点头，这姑娘确实有着一颗坚定的道心，越是历经世事，反而越能够成长起来。

“看来在事成之前，你是不打算告诉陆家人了。”

“是。”陆梦枝脸上挂着笑容道，“散功重修之事少有，成与不成我自己也无把握，何必让他们跟着担心？”

“此事如今只有宋丹师和周姑娘知晓，还望丹师能对外保密。”

“这是自然。”宋泉随口答应下来。

他明白陆梦枝为何谁也不见，唯独要见自己和周慧芸，不是和自己有多亲近，而是因为他们是丹师。

陆梦枝手上肯定存了不少灵石，以及其他修行资源，可以暂时和陆家切断联系。

但她重修过程中需要的丹药，却不可能全都提前准备好，必须要有知情的丹师帮忙，视情况再来炼制。

……

从陆梦枝的住处离开后，宋泉独自一人走在夜色当中，目光在四周的灯火中掠过。

道途艰难，但世间从来不缺乏有决断、有毅力的修士，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陆玖为女儿的前程拼死一搏，或许他自己也知道，成功的希望渺茫，但这或许已经是他一生之中，最好的机会之一了。

陆玖死后，陆家风雨飘摇，在旁人眼中已有了大厦将倾之象。

但在宋泉看来，垂垂老矣的陆伯年重新出山，老肩仍能挑千钧重担；

原本进退两难的陆梦枝，借此机会彻底放下包袱，散功重修，十年后未必不能成为陆氏新的支柱；

而除了他们两人，陆氏当中尚有两位炼气圆满，正努力筹备着筑基事宜……

宋泉已经看到了这些人，但还远不止这些人。

陆玖虽死，陆氏的精气神尚在，陆家修士们正前赴后继地走上来，想要撑起这栋摇摇欲坠的大厦。

严格来说，宋泉目前还是陆家的客卿，他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纵然轮回数世，几百年的修行，也依旧会为这种凝聚力而震动，甚至险些生出真正投身其中的念头。

以他三世积累，真要打算帮助陆家，别说只是支撑家族基业，连陆梦枝都未必需要放弃双灵根。

所幸这种念头刚一出现，就立即被他的理智给驱除了。

他身上的秘密太多，留下来固然能帮得一时，长久来看却未必是好事。

一啄一饮皆为因果，说不定数百年后，陆氏会因为自己的帮助反受拖累。

“世情如水，人心如镜，我的道途注定只能一个人走。”

“借世间百态洗练一颗道心，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