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青州城外盈月寺山道上,络绎不绝的香客中,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格外显眼,只因他衣衫褴褛,离近了还能闻到淡淡的尿骚气。
却说那少年当日被木鱼扔出后,当即就要大喊。可嘴巴一张,竟连一个音儿都发不出来。原来木鱼嘴上叫他不要出声,却还是在将他扔出前潜运玄功,封了他一身的穴道。
他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偏偏还是个头下脚上的姿势,那劲风扑面之下,将他刮得涕泪横流,苦不堪言。
他越想越气,不禁在心中将木鱼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心想难怪这秃驴说自己活不到娶媳妇儿的年纪,原来已经打算好只要自己不拜师就要了自己性命,好个心狠手辣的贼秃驴,动手前竟还问自己怕不怕高,当真是杀人诛心!
他心中正骂得起劲,忽然一道金光从他怀中钻了出来。那金光化作了个圆盘托在他身下,须臾间便带着他像团棉絮般在空中左右飘荡起来,只一会儿功夫,他雷霆万钧地下坠之势竟被这圆盘慢慢消解掉了。
待得他离地面越来越近,速度也越来越慢,他知道自己不用死了,紧绷的弦儿一松,下身儿一麻,终于舒舒服服地尿了出来。
等到他离地已不到一人高的时候,那圆盘重新化作一道金光冲天而起,将他摔在了地上。
少年人在半空硬生生转了个身,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能动了,而且木鱼似乎并没想要杀自己。
此刻天色大暗,小镇内冷冷清清,并没什么人。一阵微风袭来,裹挟着一股尿骚气送到他口鼻中,他打了个喷嚏,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子,一时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他与木鱼虽只不过相识了几天,但不知不觉间竟对这胖和尚极是依赖。
木鱼说要与他暂时分别几天,但他却不是在那荒山上枯等的性子,他记得木鱼曾说过他出身盈月寺,盈月寺紧邻青州,青州又离自己所在这小镇不过一日脚程,他此时满腹狐疑,不杀到寺里去找木鱼问个明白,岂能安心?
“那小爷就亲自走一趟盈月寺!将榆木脑袋堵在茅厕,也吓他个屎尿齐出!”那少年一路上只是幻想着相见情景,有时觉得有趣也能自顾自地笑出声来。
“不过回想昨日情形,榆木脑袋也极有可能并未回寺,那小爷就将他名号抬出来,说不定还能一边等他,一边混上个几日的吃住。”
就这么的,一路上紧赶慢赶,这才终于站在了盈月寺门前。
他望着气势恢弘的佛寺,刚要迈步进门,却被旁边伸来的一只手给拦了下来。
伸手之人是名知客僧,那僧人此时眉头微皱,正吸着鼻子上下打量着他。他这才惊觉自己这一身乞丐打扮,的确与周围香客格格不入,恐怕难入寺门。
他本没想这么快就把木鱼名号抬出来,但看这情形,再不抬出来恐怕立马就得打道回去了。
“这位神僧,我识得木鱼大师!”他凑近了那知客僧,故作神秘地小声说道。
“谁?”那知客僧听完却是一愣。
他“啧”了一声,心中暗骂这知客僧破坏了自己神秘的气场,只好又连说带比划地高声道“木鱼!木鱼和尚,就那个...那个这么胖,这么高,凶巴巴那个!”
他话说一半时,一个年轻僧人已走出寺门来,看神情似对他所说内容极感兴趣。
那名知客僧虽看起来比这年轻僧人年纪大不少,却双手合十叫了声“了尘师兄”。
了尘在那知客僧耳边说了几句话,那知客僧便点点头退到了一边儿去,再没朝他这儿看上一眼。
“小施主,你怎会识得我木鱼师叔?”了尘问道。
“何止认识!他巴不得我做了他徒弟呢!”
了尘听罢笑道“小施主福缘深厚,竟能得木鱼师叔青睐,当真难得。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这少年虽从未修行,也不懂得观气之法,但总觉得方才的知客僧与许多来往僧人一样,只是普通人。而木鱼和了尘则截然不同,可到底如何不同,他又无法言明,他只是感觉,跟着这了尘,定能见到木鱼。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寺内,了尘带着他七转八转之下,来到一处僻静的厢房外。
了尘伸手在紧闭的门扉上轻轻一推,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少年望着寂静无声的厢房疑惑道“里面又没人,来这干嘛?”
“小施主可先在此等候,我这就去请木鱼师叔过来相见。”
“那干嘛不直接带我去见他?”
“木鱼师叔自回来后,这几天一直都在闭门清修。”
“他有没有提起过我?”
“他老人家时常惦记着小施主,经常将你挂在嘴边呢。”
“是吗?那我叫什么名字?”
“他老人家哪会与我说这么多,平日里我们想见他老人家一面都难得很。”
了尘见这少年迟迟不进房去,只在房外东拉西扯问些问题,神色竟有些紧张起来。
他微微偏头四下望去,此处虽僻静,但仍有三三两两的香客从此路过,正向这边看来。
了尘有些急躁起来,正要回身相劝,忽然身畔一阵风过,那少年竟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原来那少年见了尘话中破绽百出,心中早已起疑。他一个人生活惯了,又见了了尘脸上神色,知道这正是有人对自己不怀好意时所流露的特有神情。于是他趁了尘四下张望,飞也似的循着来路跑开了。
了尘吃了一惊,他见对方不过一个十三四的孩子,根本没将他放在心上,只想着胡乱将他骗进房中治住,随后等待师父发落,但他万没料到这少年竟如此不好骗。
他暗骂自己托大,两步赶上去就要将那少年拿住。
那少年眼见跑不过他,竟扯着嗓子喊了起来“杀人啦!妖僧杀人啦!”
这一喊起来,四周立刻便有不少人聚了过来。
了尘眼见人越来越多,竟是丝毫不惧。他整了整僧衣,当先开口道“小施主,你偷了咱们的东西,本来咱们也没为难你,你又何必将事情闹大,扰了这佛门清净?
“你胡说!分明是你见我衣服破烂,便不由分说地伸手打人,想将我撵走!好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高僧,原来这佛却不是人人都拜得的?”
了尘听他说话又是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少年竟不按照自己的话头走,且言语犀利,竟似是要挑拨起众怒来。
他见这少年如此难以对付,轻视之心尽去,生怕一个不慎,坏了宝刹名声。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僧本想给小施主留个情面,既然小施主如此执迷不悟,那可敢将胸口的物事掏出来给大家看看?”
那少年心道“你若赖我撒泼捣乱,破坏寺内建设,凭我这身打扮我还真得好好寻思寻思才能脱身,可是你竟蠢到污我偷东西,我又不曾真偷,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来了?”
他想到此处,轻蔑地嗤了一声道“掏出来给你看看也可以,只是你得先说清楚,我偷了什么东西?”
“一串佛珠。”
少年又道“若我没偷,你又该如何?”
了尘道“那小僧定当向小施主赔礼谢罪。”
“还要任由我自由离去,不可阻拦!”
“那是自然”。
那少年只觉胜券在握,大大咧咧地对周围人道“各位叔叔阿姨,请大家看好了,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偷什么佛珠!”
那少年说罢将怀中物事尽数掏出,高高地举了起来。他怀中其实只有几个路上吃剩的野果,他虽摸着感觉似乎多了几个,但却浑没在意。
他志得意满地看着了尘,等着看他出丑,却没想到了尘也正用同样的神情看着自己。
他一愣神间,只觉周围一片哗然,怒骂声不断。他心中奇怪,赶忙将几枚野果举到眼前定睛一看,却见哪里有什么野果了,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一串晶莹剔透的佛珠。那佛珠是用上等好木制成,每一粒珠子大小倒都与野果差不多,望之极是华美。
旁观人见了这佛珠,都知道绝不会是这乞丐模样的少年能有的东西。
那少年暗骂自己愚钝,这了尘显然有修行在身,也不知是使了什么妖法栽赃自己,自己竟没事先察觉,好在他也是虽惊不乱,见机极快,他知道眼下已不会有人再相信自己,自己若要脱身,不能在此纠结,必须另想他法。
了尘口宣佛号,声音也不如何响亮,但却压过了一众怒骂声,使场子重新安静了下来,这才道“罢了,念你年纪尚小,咱们便留你在寺中洒扫几日,让你在佛前静思己过即可。同时咱们寺中还可供你每日餐食住宿,使你不必再小偷小摸,如此方显我佛慈悲之心。”
众人听了都大赞起来,有人见尘埃落定,已经开始散去。
没想到那少年眼珠子一转,高声叫道“小爷我就是走到哪偷到哪,盯上的东西从不失手的神偷!我记住你们这些人的模样了,你们回去可都看好了自己家里值钱的东西,等小爷下山了,非去给你们家里搬空了不可!”
众人见这小贼如此猖狂,纷纷义愤填膺,当场就要把他扭送到官府去。
这少年深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道理,知道这些人只有自身受到牵连时,才肯做些什么。他见自己计谋奏效,当下又瞅准了一个叫得最凶的汉子,打算扑上去连撕带咬,将事情进一步闹大。
哪知了尘早有提防,见他脚下一动,也是一步踏上,只是这一步却比那少年快得多。他伸手抓住少年胳膊微一用力,口中说道“不可胡闹。”
那少年吃了这一抓,只觉痛入骨髓,同时半边身子都酸麻起来。
了尘用眼神招呼来两名僧人安抚众人,自己则趁乱连提带拖地把少年带到僻静处,眼见四下无人,再不敢怠慢,伸手在少年颈后一斩,那少年眼前一黑,顿时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