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四年，阳春四月。

普通桃花的花期早就过了，而净心山上的桃花却开的正好，密密层层，宛如一片朝霞。

桃花林里的亭子中，一个穿着脏兮兮道袍，披散着油腻腻花白头发的老道懒洋洋的躺在凉亭里。

只见这老道翘起二郎腿，嘴里不停地咂摸着滋味儿，然后顺手拿起一只边缘磨损得参差不齐的粗茶碗，悠然自得地品尝起今春刚采摘下来的新茶。

老道边喝茶边摇头晃脑的称赞道：“品的春茶一口鲜，胜过人间四月天啊，美哉！妙哉！”

“师父师父，茶可是徒儿我好不容易才从前面山头的贡茶园子里才偷采来的。您看在徒儿一片孝心的份上，再给徒儿讲讲那个老道斩凶的故事。”

老道才九岁的徒儿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满是期待的看着老道。

与不修边幅的老道相反，小道童的衣着看起来甚是齐整，模样也是生的玉雪可爱。

老道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徒儿，揉了揉他黑乌乌的小脑袋，见茶碗里没有茶水了，便颇为不羁的直接拿起茶壶，嘬着茶壶嘴，准备说起已经说了成千上万遍的故事。

却不知是哪个没礼貌的，“咚咚咚”狠狠地跺了几下脚，打断了正在酝酿故事的老道。

“我们公子大驾光临，闲杂人等，快快滚远。”

来人是一个十三四岁富贵公子哥的模样，只差把嚣张跋扈四个字刻在脸上了，只是他好似正在变声期，这么扯着嗓子一喊，活脱脱似个......

小道童“咯咯咯”的发出清脆的笑声，他朝着身旁的老道笑道：“师父你听，这人的声音活脱脱像戏台上，皇帝老儿旁边的太监。”

老道听到徒儿的童言童语也被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小道童还俏皮的掐着嗓子，学这个公鸭嗓的公子哥喊道：“我们公子大驾光临~”

喊完，小道童朝这公子哥做了个鬼脸，心想：哼，这么无礼的人肯定是清心寺的信徒。

净心山有一观一寺，一观为净心观、一寺为清心寺。

只是，因当今皇帝喜佛厌道，如今天下，信道的寥寥无几；信佛的趋之若鹜。

净心山上来来往往的客人，几乎都是奔着清心寺去的。

可小道童心知，这清心寺里的和尚是当年师父怜悯收留的一群流民啊......他们哪里懂什么佛理。

不过是仗着如今皇帝崇佛灭道起家了而已。

道教凋敝，还有几个人记得，昔年太宗皇帝称赞他师父乃是天下道人之首、在世真仙，把整座净心山的地赠与他师父这些事。

“喂！不管你是哪家的公子哥，该滚的是你吧！这净心山可是太宗皇帝赠与我师父的私产。”小道童叉着腰，昂着头颇有气势的朝公鸭嗓说道。

公鸭嗓的公子哥白皙的脸上染上一层红晕，是被气红的。

想他堂堂三品侍郎家的少爷，奉皇命陪着太子殿下来清心寺施恩，只是太子不愿扰民，他才客客气气跟这种贱民好声好气的说话。

没想到这对臭道士，如此不识好歹！竟敢出言嘲笑他，还搬出太宗皇帝来压他，他可从来没受过这种气！

可是......毕竟是太宗皇帝。

公鸭嗓年纪还小，被小道童轻而易举的唬住，只得心有不甘的转身离开。

小道童赶走了无礼的公子哥，跑回来扯着师父的袖子撒娇，想听师父继续讲那个他百听不厌的故事。

“好啦，阿越，来喝口茶，我们要下山吃饭啦，晚上师父讲给你听”老道捏了捏徒儿肉乎乎的小脸蛋。

阿越没听到故事，很不开心，不过他很好奇被师父如此喜爱的茶到底是什么味道。

他接过茶碗，“哇师父，好苦好涩。”小道童阿越并没有露出师父那样一脸享受的模样，反而皱起眉头。

老道笑呵呵的看着自己的徒儿，并未出言安慰。

只一会儿过后，小道童的小脸蛋就舒展开来。

“哇师父，这味道真的太奇妙了！它渐渐地在我口中散开，仿佛一股清泉流淌而过，带来无尽的甘甜滋味。不，用‘甜’来形容似乎还不够准确，这种感觉更像是天上滴落的甘露，清新而纯净，让人陶醉其中无法自拔。”小道童露出一脸畅快的模样。

“哈哈哈”老道看着憨态可掬的徒儿，发出一阵豪爽的笑。

“我懂了！师父是想告诉我这品茶跟人生一样，先苦后甜。就好像我们现在是住着破道观的穷道士，终有一天，我们师徒二人会重振净心观，变得跟清心寺那群和尚一样有钱的！”阿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啪”的一声，老道掉得快没毛的拂尘轻轻敲到阿越的头上。

阿越“哇”的一声哭起来，他用肉乎乎的小手使劲揉着眼睛，圆溜溜的瞳孔却从指缝里悄咪咪瞄着师父，哪有什么眼泪。

“错了，为师只想让你喝口茶而已，别一天天瞎想那么多。”老道嘴角微抽，嫌弃的撇了眼自己徒儿。

不过，虽然老道知道自己这徒儿又在假哭，还是于心不忍，思索了下说：“以后要是谁跟你说先苦后甜之类的鬼话，你可千万不要信。”

老道厚重温暖的大手抚上阿越的脑门接着说：“阿越你记得，你的人生不要苦，要一直甜着。”

虽然感觉有些莫名其妙，阿越停止了假哭，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老道继续温柔的抚着他的头，许久后才叹了口气说：“罢了，你还是个九岁的孩子。”

说完老道似乎神情恍惚了一下，又重重的叹息，用阿越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嘟哝着：“九岁也不早了。”

“师父师父，我饿了！我想吃山下杜婶子做的米豆腐，也想吃王姐姐做的肉燕混沌，啊啊啊啊还想吃李大哥拿手的百花糕，师父师父，好苦恼哦，吃什么好。”肚子饿的“咕咕”叫的阿越把脸揉成一个包子，他最讨厌选吃什么了！

终究，他还是选了王姐姐做的肉燕混沌。

只是用完那碗香喷喷的混沌已经渐进黄昏了。

老道一手甩着没剩几根毛的拂尘，一手牵着阿越的手走在山路上。

“师父师父，我走不动啦，好撑哦。”阿越扬起小脸，眨巴着眼睛朝师父撒娇。

老道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蹲了下身子，“上来吧，真拿你个皮猴儿没办法。”

“师父最好啦，我以后一定好好孝敬师父。”阿越欢呼了一声，便轻快的跳上了师父的背，老道稳稳的接住他，把他背在背上。

“师父我呀，年纪都这么大了，还要被你个欺师灭祖的小娃娃折腾，小没良心的，你也不怕把师父压死。”老道虽嘴上说的埋怨的话，语气里却全是宠溺。

“哪有，山下的叔叔婶婶、哥哥姐姐都说师父是老神仙，我怎么会压得死老神仙呢！”阿越笑嘻嘻的圈住师父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