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冲哥,不好了,你娘死了。”
茫茫天星海域,内海,某座堪比陆地一县的海岛上。
一位留着桃毛的孩童急匆匆的来到了海边,朝不远处的礁石上大声叫嚷着。
原本端坐于礁石上眺望大海的少年猛然一惊,急忙跳下,三步作五步的擒住了孩童的手臂。
“胡说,我娘早上还好好的呢!”
“那大概是我听错了,也许是你爹死了。”桃毛小儿挠了挠头,懵懂的眼中少见清明。
“总之你家里有人死了,海冲哥,赶快回去吧。”
“......”唤作海冲的少年抽了抽嘴角,思索着眼前这不着调的小子话中有几分可能性。
最后无奈,他也只好将信将疑的往渔村家中赶去。
“小毛,如果让我知道你在撒谎,当心你的屁股!”
少年的身影如狼似猿,眨眼间就钻入茂密灌木中消失不见,徒留下怒火中烧的叫骂声。
......
惊雷岛,这座方圆不过百余公里的海岛上,因一条规模贫瘠的灵脉,迎来了一位筑基修士在此繁衍生息。
经过百余年的发展,此岛如今人口过万,除作为港口的惊雷镇外,岛上还零散坐落着数个村落。
而其中之一的无名小渔村,已不见平日的安宁。
村中老少皆围在一家门口,沸沸扬扬,似乎是被屋中人或事吸引了目光。
直到一位匆忙的少年到来,这些黝黑的乡民才自觉让开了道路。
“小冲子,节哀。”
“冲哥儿,快些进去吧。”
“海冲,男儿有泪不乱弹。”
气喘吁吁的海冲听着这些叔叔伯伯婶婶姨娘的话语,原本悬着的心终于还是死了。
如此场面,看来小毛没有撒谎,家里真的出事了。
来不及歇息,海冲就窜进了院中,手忙脚乱间还碰倒了晒鱼的木架,可他却无暇顾及,只因屋中传来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娘——”
钻过门帘,海冲却看到了熄灭他最后希望的画面。
印象中意气风发的老爹‘海安’躺在那竹席上生死未知,左半边身子更是被不知何物咬去,涌出的鲜血在地上形成了水洼,而自家娘亲,这位一辈子没出过岛的渔女,正伏在父亲身旁嚎啕大哭。
“这是......怎么了。”海冲嘴唇哆嗦,不可置信的走了过去,噗通一声跪在了母亲身边。
这时候,一直矗立在旁边的大伯‘海平’开口了。
“船团回来的时候,碰到海鳄群了,你爹他......”大伯眉头紧锁,一番纠结过后沉声道:“为了救少主,才搞成这般模样。”
末了,大伯才配上一句哀叹。
可作为穿越客,心思成熟的海冲又怎会听不出大伯的意思。
有些话,没有说全。
“咳咳——呕——”
就在海冲垂头思索间,原本生机渐逝的老爹竟然吐出一滩淤血,缓缓睁开了独剩的那只右眼。
这番变故引得娘亲大喜,连忙顺着老爹胸口的淤气,纵使满手血污也不以为然。
但回光返照的海父没有理会,而是挣扎着说出几句话。
“大哥...剩下...的时间。”
“还请......”
“好了好了,二郎。”大伯读懂了弟弟的意思,摆了摆手便往屋外走去,只是当他准备迈过门槛时,还是留下一句轻叹。
“何必呢。”
待亲眼见大伯关上院外木门,老爹才如释重负,可这一放松,原本就混沌的意识再度变得昏沉。
自知时间不多的男人伸手摸向怀中,懂事的海冲急忙制止了他的动作,然后从老爹怀中摸出一枚拳头大的染血白卵。
这颗白卵似乎至关重要,老爹一见到它便非常激动的抓着海冲的衣襟。
“冲儿,照顾好你娘。”
“这是那海鳄的蛋,是宝贝!是仙缘!”
“吃...吃...吃......”
“好了,爹,莫要再说了。”
海冲看着老爹进气多出气少的骇人模样,哪有心思在乎什么仙缘。
谁知这番话却刺激到了海父,在生命最后的尽头,他瞪着那只独眼,死死的盯着海冲手中的海鳄卵。
无可奈何之下,海冲也不再犹豫,一头磕破蛋壳,仰头将清黄蛋液倒入口中。
“好...好...好啊——”
终于亲眼看到这一幕的海父连道几个好字,可声音却越来越微弱,直到最后话未说完,那独臂便已然垂下。
这位在海上奔波十余载的男儿,终究是在此时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安郎啊——”
母亲见状,顿感她心中的天塌了,呜呼一声昏厥过去。
所幸被海冲眼疾手快搀扶住,这才不至于磕着碰着。
只是当少年安顿好母亲后,却看着屋内周遭摆设出神。
残阳将隐,往日该飘起炊烟的温暖小家,不知为何会有种错觉。
一种冷到骨子里的错觉。
海冲坐在门槛上,手中攥着那蛋液未干涸的蛋壳,烦乱的思绪如今终于清明几分。
这也让他想起了,在老爹出海前自己说过的一句戏言。
‘爹,我也想修行当仙人。’
......
三日后。
无名渔村外,林间野地。
大大的男人,如今却成了一座散满白纸的小小坟包。
微风吹过,吹得魂幡拂面。
身披麻衣的少年跪在墓前,久久不肯起身。
直到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真是造化弄人啊......”
大伯海平面容微醺,将瓶儿中的酒水倾倒个一干二净。
“三个兄弟,就剩我了。”
似惆怅,又似感叹着世事无常。
“大伯。”就在海平伤感之际,那侄儿开口了。
“我爹到底是......怎么死的?”
许是久未眨眼,海冲藏于发梢下的双眼平波无澜,却又布满血丝。
谁也不知道,如今他只要一闭上眼,父亲在过往中留下的身影就会如幻灯片一般来回出现。
虽然自己刚寻回前世记忆时对这个男人有些排斥,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不管他是否承认,对方都尽到了一名‘父亲’应有的责任。
“想知道?”大伯在海冲身旁坐了下来,把玩着空瓶,思绪不由自主的回到了几日前。
他们这些分家旁支的男儿想在孤岛上谋得生路,就只能自幼习武,以求随主家的仙人们出海跟船。
出海虽有风险,不过得益于这百余年来无数先祖的探路摸索下,只要按部就班基本都能安然归乡。
可坏就坏在,这次出海的船队中多了一位‘大人物’。
一位主家重点培养,初出茅庐的嫡系青年。
许是在家中骄纵惯了,那青年竟觉得海中妖兽有趣,仗着身处宝船,扔下生肉逗弄。
此举的后果便是血腥味引来了一条体长四丈,身躯堪比练气中期的海鳄。
那妖鳄在海中盘旋几圈后就如利箭般跃出水面,落在了甲板上。
幸好坐镇宝船的主家修士中有练气后期,这海鳄也没翻起什么风浪就伏诛。
按照规矩,船队应该将这意外得来的海鳄尸身还于大海,可那青年却不以为然,如此宝贵的妖兽皮囊怎能轻易舍得,便指使船员去剥皮拆骨。
能破开妖兽鳞甲的法刀只有一把,而其中经验最老道的当属他们兄弟二人,这在常人看来十拿九稳的差事,他作为大哥没有去争。
然而就在动刀时,那看似死去的海鳄竟突然暴起,翻身咬去了弟弟海安的半个身子。
也就在刀落地时,船靠岸了,他们到‘家’了。
“这就是所有了。”
“只是这样?”
“就是这样。”
“既然如此......”少年撑着膝盖站了起来,拍去裤子上的尘土,再回头时,那平静的眼神连海平都惊住了。
不等他反应这份错愕,就听那变得陌生的侄儿说道。
“下次出海,带上我吧。”
海风鼓鼓,卷起白纸,吹散死气。
少年站在暖阳之下,将杀心藏于阴影之中。
理智告诉他,在做出改变之前,他得先成为家中顶梁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