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白挥剑,血光乍现。
那黄皮惨叫一声,从中被劈斩开来,随后两道半身化作漆黑的阴影。
犹如两只烧过的蜡烛,缓缓融化。
“痛嗷——”
那身如融蜡的黄皮妖魔,朝着季白开口呜呜抱怨道:
“好痛嗷!”
可是下一刻,那两团分开的阴影,便如一团胶水,重新黏合一处。
随后那团阴影,像是砧板上的面团,被一双无形之手抓起,再度向上攀升,复原本来形态。
只是须臾转瞬,便化作此前那半身黄皮的模样。
“仙友仙友,你先别急,你是劈不到我的。”
那黄皮被季白当头一剑,可却丝毫不气,而是朝着他拱了拱手,嘻嘻哈哈地说道:
“因为你就是我,我也就是你,你怎么又能劈得到我呢?”
“你还以为这斩仙剑,是在那骷山庙么……”
那妖灵摇头晃脑,随后抬起指爪,捋了捋自己的须子,露出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情来。
“我可还记得,方才你在那庙里斩我的时候,你可是说了,我是个腿长的……罗什么梨?”
黄皮妖魔露出思索不解的模样,摇头晃脑说道:
“我在那山庙里待上不知多少年月了,也好久没吃过这人间的美味了。”
“你可否跟我讲讲,那个什么梨,长了个什么样子。”
剑光呼啸!
刷——
季白却不理会那妖魔,只是再度挥动手中剑,银光若水银泄地。
一剑横劈,势要将妖魔之物拦腰斩断。
可是那妖魔中央被劈开,却又不断,当季白挥剑过腰,另一侧便也重新连接一处。
当季白挥剑后,那妖物的身体,也重新黏合,完好如初。
“不是说了,你杀不了我。”
那妖物做出抓耳挠腮的模样,再度开口强调道,
“你现在就是我,而我现在就是你。”
妖魔嘻嘻哈哈,好似丝毫不在意。
可越是如此,越是让人觉得心惊。
季白看着它腰间的断裂伤痕,早已融合一处。
恢复如初了。
虽然没有表露敌意,看上去也痴傻了些,没有此前桀骜不驯,可也是敌友未知。
打又打不得,杀又杀不得,却是僵在了这里,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如此看来,却是不能这般了。
季白皱了皱眉,倒转手中法剑,狠狠一刺,将剑刃戳入脚下地面。
锵——
一声脆响,那剑便没入脚下泥土。
脚下的石板,便在一瞬间切开了一道裂痕。
咦——
季白看着那削铁如泥的法剑,心中的疑惑更甚。
明明看上去,没有什么变化才对,到底出了什么差错。
季白心生莫名之意。
这宝物锋锐依旧,断石切金皆如探囊取物。
但是面对眼前的妖物,却丝毫不起作用。
此前极为顺手的法剑,当下却好似被封禁了什么,好似失去了此前的妙用。
难道说是……
此前听闻的那个声音么?
季白在心底里暗自想到。
此前在动用这奇妙法宝的时候,似乎听闻一声古怪的怒吼。
犹如行军阵前,骁将叫阵。
在那怒吼之音下,自己的精气神,似乎也为此变得更为振奋了。
连手中剑,都变得锋锐许多。
自己也是在那声战吼的加持下,才将这黄皮子先前一剑斩了。
可是当下,却没有那叫阵的声响了。
难道是失效了。
还是说这剑其实只是个一次性的消耗品。
季白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
他看向桌上最后一枚玉简。
想要解开这个奥秘,兴许也是简单的事。
想要知晓这法器为何不再好用,或许还要第三次回到那骷山庙前,才能一探究竟。
但是当下,却不是再度进入那小秘境的好时候。
毕竟自己进入那方世界时,乃是神思前往,躯壳在此处。
若是这古怪妖魔,对自己有什么想法。
那该如何是好。
但是无论如何,仅凭自己当下的能力,似乎是没办法处理眼前这诡异的妖魔了。
毕竟哪怕将其切斩成数十块,也不过数息时间,便能恢复如初。
甚至……
季白看着那妖魔自行缝合之处——
这看得多了,便是察觉到这妖魔的古怪之处来:
虽然这眼下妖魔,看似和此前所见到的黄皮子几无二貌,但是从当下感受来看,却又截然不同。
在将其斩开后,便会化作两团软糖果冻般的模样,随后再重新黏合一起。
但是……
季白隐约觉得,这眼前之物,乃是没有实体。
哪怕自己挥剑,也并非将其斩断,而是那妖魔自行提前从中裂开,化作四分五裂的模样。
如此看来,眼前这妖魔……
季白看着眼前妖魔,心中却已经做出了判断。
要么只是在调理自己。
要么——
就是这手中法剑,依旧对其有所效用。
而这妖魔不过是在用言语和行为,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防止真的接触到这法剑。
实际上则是在触碰剑锋之前,令自己的身体提前裂解,防止被法剑所镇压。
若是这条想法成立。
那么手中这除魔的法剑,便依旧存在此前的效果。
那断魂截魄的效力。
若是真如此番所想,那么哪怕这妖物当下形态变换,连同思绪、性格都出现了变化,也不能不忌惮此剑的威能。
那……
不妨试一试。
季白这般想着,随后蹭地拔出剑来。
他的心中生出某种想法。
既然切不断,那不如用拍的。
“你还来?”
黄鼬妖魔见应季白再度抽剑,虽然眼神惊异,可话语里却又分外嚣张。
它抬起一只前爪,朝着自己的额头上指了指。
“你来砍吧,朝着砍,我不是说了多少次……”
啪——
季白酝酿一息,随后双手持剑高举,将手中法剑当作了是一柄鞭子,自上而下,朝着那妖魔额头,也就是妖魔所指的地方。
狠狠敲拍过去!
季白这下,倒是感受到了手里的实感。
像是打到了什么古怪的东西!
打到了!
季白心中暗自想到,双手借力,由拍转拨,借着惯性与存留的气力,将那妖魔朝着墙壁的方向狠狠拍了过去!
丫还让你嘚瑟!
“啊!”
黄皮妖魔终于发出凄厉惨叫,
此前叫嚣肆无忌惮,当下倒是挨了个正着!
像是化作一只网球,被季白一剑拍到墙上。
化作一滩烂泥,扣都扣不下来。
此前有多嚣张,当下就有多狼狈。
“你你你你你!耍赖!”
那团妖魔卷曲身子,用力弓着背,将自己从墙上好不容易扣了下来。
随后气急败坏,发出尖叫声。
阴影弥漫,那妖魔之物,仿佛化作一只巨大的变形虫,朝着季白的方向狠狠扑了过来。
不好!
季白心中警惕,见着那扑面而来的妖魔,万千思绪滑过。
操持掌中降妖法剑,便要上前应对妖魔。
轰隆——
一声石门滚动声响,原本昏暗的洞府,顿时豁然开朗!
透露出外界的天光来。
听到那开门的声响,那果冻妖魔先是停滞在了半空之中。
啪地一声,跌落到了地上。
摔成了一滩妖魔。
随后那团东西兀地飞起来,越过季白手中法剑,季白想要抬剑降妖,却触碰不到那妖魔。
那妖魔轻盈一跃,化作黄皮模样,跳到季白身后,一双小爪子揪着他的衣领,小心翼翼地看着来人的方向。
“原来早就醒了。”
“方才在做些什么?”
青衫女子看着满脸尴尬的季白,却不加理会他方才做了什么,只是自顾自说道,
“你在那里和空气斗了半天了。”
“莫不是疯了傻了?”
怎么?
季白斜眼看着背后的黄皮子,脸上生出狐疑的模样来:
“你……看不到?”
这下轮到青衫女子开口发问了:
“我看到什么?”
“我哪里能看到你看到了什么……”
柳晓青话语至此,忽然有所停顿。
露出恍然模样来。
“哦,我知道了。”
柳晓青说罢,抬起自己的衣袖,遮掩自己的面孔。
当她放下衣袖时,原本泛白盲视的双瞳,化作花开般的金色竖瞳,蛇妖挪步来到季白身前,朝着他吐出分叉的信子。
细密的鳞片,也在柳晓青的眼睑下忽隐忽现。
“让我看看。”
嗖——
那黄皮妖魔见到柳晓青的模样,便好似生了惊吓,嗖地一下,钻到了季白的怀里。
随后探出头来,露出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
似乎对于青衫女子,生出十分惊恐来。
“我当是什么……”
那女子眼神微微眯起,也不视物。
而是倾身过来,轻轻嗅着什么,一双分叉的信子触碰到季白的额头,沿着他的鼻梁,一直向下掠过。
来到那黄皮妖魔跟前,却又再次收了回去。
季白也被柳晓青这般大胆的行为震惊了,任由那分叉信子,捕捉着两人之间的讯息。
直至他看到柳晓青舌头收回口中了,方才醒悟过来,啊了一声,继而后退几步。
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她想对自己做些什么!自己还是个孩子!
做出这些事,可是要对自己负责的!
可那柳晓青却不知他心中所想,而是咂了咂嘴,像是回味道:
“味道好像是对的。”
“但是又好像不对……”
“不过按照我的猜测,想必你是见到你的三尸了。”
“三尸?那是什么……”
季白开口问道。
“我昨日不是给了你那三昧的竹简。”
站在季白对面的青衫女子欲言又止,不过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嗯……虽然不该这个时候告诉你,但是就算不告诉你,你也是要从其他地方问的,如果问错了地方,反而徒生了麻烦。”
柳晓青这般说道,随后朝着季白抬起了三根手指头。
“这三尸之法,本非我三截门的说法,不过我这般说了,你也就听了,却不准和外人提起这件事。”
“你说了便是。”
季白挠了挠头,只觉这柳晓青当下所言之事,倒是有些莫名其妙。
为何这件事能和自己说得,却又不能和外人提及。
莫不是这其中,存在什么门道不成。
或许存在什么秘密,是不能被他人知道的。
“我要你发誓!”柳晓青开口说道。
“发誓?”季白眉头稍稍紧锁,随后想到了两人昨夜所行之事。
“我和你,不都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
一想到那左长老死不瞑目的脸,季白就觉得有些头痛,他朝着青衫女子开口说道:
“放心,我绝不和人说这三尸之事。”
“若是你觉得这事我不便知道,那你也没必要和我提。”
“这倒不是……”
柳晓青的脸上稍稍生出迟疑,随后像是下定决心般,朝着季白开口再度提道。
“此事本非什么玄秘,而是道门之说。
我三截门和道门,乃是同宗同源,算是同气连枝,有所关联。
但是理念之论,相隔甚远,又非友非亲,甚至门人之间多有杀孽世仇。
宗门上下,对其自然有所抵触,所以才是不能轻易和他人说的。”
“原来如此。”季白点头,算是回应。
“你且听我说着,我对此事了解,也不算很多。”
那蛇女开口说道,眼中生出思索意来,
“我所知的东西,稍稍,偏杂了些,也都是诸位同辈所总结而出的经验,在我三截门内,此法讳莫如深,几乎少有文字记载。”
“不过我可简单总结。”
“虽然三尸之物,说法众多,不过你只需知晓,自从通天绝地,修行断绝之后。”
“我等便几乎无法通过修行积累手段。”
“想要令修行更近一步,便需要通过蕴养之法,蕴养所谓的三尸神。”
说到这里,柳晓青开口提问道:
“你可曾记得,此前有不少弟子,是斩了自己三根手指的。”
“自然是记得。”季白点头应道,想起了那截断三根手指的李普童。
“那便是在蕴养的时候,出了岔子,又或是想要斩断三尸联系,所用的下下之策。”
“三尸法,首先要做的,便是养尸。”
“然后让那三尸神激发出来,也就是你当下的阶段。”
柳晓青开口说道:
“最后在心生三尸之后,再凭借各种手段,将三尸神一次斩断。”
“若是能够做到这般,就可以让仙神之法灌注于身。”
“在这三截门,你我前面的六名位序在前的长老,便是有四名,是斩过自身三尸神的。”
柳晓青开口回应,虽然表面沉静。
不过季白隐约之间,从其身上感应到另外的感受。
虽然话里话外八分是真,可是这话语之中,仍有几分,是隐去缘由的。
自己降临此地,也算是初来乍到,对于三截门,可能还不如那鬼门关的人知道得多。
这柳晓青,倒是也不至于在这件事上对自己多有欺瞒。
可是她虽然不曾有说,但是这话里话外,却好似存在某种……
“这是个臭丫头!她在骗你!”
藏匿衣衫中的妖魔忽然探出头来,一双珠子死死盯着眼前的青衫女子,一双爪子死死抓着季白的衣襟。
“她是知道什么的,但是她却没跟你说实话!”
随后像是生怕柳晓青察觉,又是嗖地钻回了季白的怀里。
季白听到怀中妖魔的话,心中却是不禁一沉。
当下这两者各执一词,倒是不知如何判断。
可是如果两者话语抵对,那么只要寻找其中有所关联的话,便能够寻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比如这三尸……
比如这妖魔。
不过看这柳晓青的意思,她似乎是看不到自己怀里这三尸神的。
如果真的如她所说,此物便是自己的三尸的话。
那自己所要做的,便是将其斩去?
可是……
又应该如何斩。
季白看着怀里的妖魔。
这倒是个问题。
……
……
三截门上,摘星鹿台,桂树生花,仙音袅袅。
万众鬼门之地,竟有如此仙姿境地。
一黄衫女子,横卧凭栏前,冰肌玉骨,半老徐娘,手持一柄血红如意,双眼微微眯着,似乎是在小憩。
“三姑姑!”
耳边忽然传来吵闹,黄衫女子抬头,看着身前的小奴婢,此刻这奴婢浑身颤抖,满眼慌张。
“怎么了,慌什么,平时是怎么教导你的?”
被叨扰了睡眠,那三姑姑皱了皱眉毛。
如两点梅花聚作一团。
“三姑姑,不好了!”奴婢小声说道。
“姑爷他……”
那小丫鬟欲言又止,随后碎步来到那黄衫女子所在床榻之上,随后伏到她的耳边,轻轻悄悄地开口,说了些什么。
“你说什么?”
黄衫女怒目而睁,捏碎手中如意。
“那条蛇浪子,居然做出了这档子事?”
“是啊,三娘娘,她还……”
“她还干了什么?”
那婢子伏到那半老徐娘身旁,好似迟疑,惹的黄衫女不满,抬手揪着她的耳朵,狠狠一扭。
“诶呀你倒是说啊!”
那婢子抽了抽鼻子,几乎要哭将出来,小声啜泣,说了什么。
“好一个柳七仙姑!倒敢倒反天罡了,还真是好大的胆子,今日还不到时候呢,就敢以下克上,还有那个什么……”
“季八?”
“不过,也不碍事。”
那黄衫女子两腿纠缠着,脸上生出玩味的笑容来。
她低下头,以那如意扫过地上碎片,那断裂如意便如同磁铁,聚拢一处,完好如初。
“下门的长幼位序,不比此地,随时都可以更迭。”
“不过是一群从鬼门关爬上来的饿死鬼。”
“不碍事。”
“只要想换,随时都可以将他们替换下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