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灯一盏,在眼前不远,犹如萤火。
正是那柳晓青所举的青灯,
此物在季白看来,便应该是那柳晓青的本命法器。
这盏诡异的灯火,哪怕此前被三阴鼎镇压所折断,但却好似有复原之能。
那柳晓青不过是将其温养些许时刻,
当下,便已经恢复如初。
“窸窸窣窣——”
地宫的通道内,好似生出某种事物攀爬的声响。
这声音,倒是有些熟悉,
那犹如虫豸行走的动静,季白此前,倒也是有所听闻。
和自己初临此世,遇到李叒子时,听到她所发出的声音,
倒是有着些许相似之处。
想到这里,季白看向了李叒子空荡荡的右侧袖管。
她的右手手臂,已经荡然无存。
在胳臂位置,用布条缠绕了一根暗金色的手拐,用来取代她的手。
那李叒子小心弯腰,佝偻个身子,以那手拐向前探着,摸索着前行。
当她来到此地,便是犹如在那鬼门中一般,露出一副谨慎的模样。
但是从其脚步,季白察觉到一丝不对。
按理来说,这李叒子,该是首次来到此地,可是从其脚步速度来看,却显得极为平稳。
呼吸,也十分稳定。
季白却能够察觉到,她对于此地,好似并不陌生。
甚至对于此地,很是熟悉。
难道说,她从前来过这里么?
季白在心中想着此前经历,想到了那李普童,方才和那火云道人的言辞。
显然,
那鬼门的弟子,也未必没有可能,升到上界来。
不知为何,他倒是想起今日,在那鬼门之地,柳晓青和这李叒子之间的争执。
还有——
那噬心的蛊毒。
难道是说……
这李叒子,还有什么秘密不成。
而这李叒子,便是和柳、黄二人,好似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还有那黄三姑的蛊毒,为何这李叒子会有。
季白这般想着。
那黄三姑,想必就是蛊仙一脉的序列门徒。
要么,
是这李叒子,还在瞒着自己什么。
要么,
就是这李叒子,真不知情。
如果做出假设,她此前真的不知情,那么便不该做出此前态势。
那若是她所言为假。
那这李叒子,倒是心机之辈。
又或者,经历某种变故。
毕竟她的右臂消失了。
同样没有右臂的,还有那头陀。
两人失去手臂的原因,兴许相同。
但若是这李叒子的手,是因为某种施法的行为,从而出现损伤的呢?
季白看着李叒子右侧的假肢,
他当下,倒是想起了两人:
黄三姑、左如是。
两人一脉相承,皆有那断指的法门。
还有李普童!
季白这般想着,倒是忽然想到,他好似,也擅长这般截指之术。
他不禁大胆做出某种假设,若是这李叒子,也是动用某种法门,从而舍弃了手臂,又舍弃了记忆。
或者,她并没有失忆呢。
季白这般想着,攥紧了拳头。
脚步,落后了。
看着眼前那矮了自己一头的李叒子,心中倒是生出几分小心来。
那截指之法,似乎会令施法者,产生某种爆发之能。
不过这落指的门法,却是分外凶险,
毕竟十指连心,若是不能复原,今后的生活,也将受到影响。
甚至,
会落得和这李叒子,和那谜子头陀一般。
只是做个独臂之人。
这时候,他倒是想起那左如是,转土化作手指的门法。
却是不知晓,那般术法,能不能令手臂也续接出来。
若是能够修得此番术法,那截指的门法,也未必不能领略一二了。
季白这般想着。
耳边笃笃的声响,却是不绝于耳。
依旧是此前听闻的,窸窸窣窣的声响。
只是这声音,有些是从谜子和李师姐身上传来。
有些,则不是。
而是好似,源自远方。
声音缥缈,时隐时现。
如此看来,
在这地宫隧道之中,似乎还存在其他的人。
身处于其他的方位,
在这里,兴许有和李叒子一般的人,以这金拐手杖,支撑自己的身姿,作以匍匐前行。
季白看着眼前地宫,眼前蔓延出这般的画面。
随后画面湮没。
是幻觉么?
季白摇了摇头,随后回头看向来时的路。
他向前行了些许,只觉当下距离地表山门,好似远了许多。
眼前视野,也愈发暗淡了。
虽然这地宫四周,存在无数灯火,又有那柳晓青手中灯火照明。
可是此地,依旧昏暗。
心思生意,便是从他眼中,滑出一弯光,随后两对光亮好似聚合,在他头顶,化作一只独眼。
眼前视野,便通明许多。
季白这般想着,他看着眼前昏暗的地宫。
那地道深邃,
自从离开那地面之上的神殿,来到这地下之所后。
那凝固他神识的力量,便也就此减弱许多。
季白感受精神的放松,一轮虚无之眼,得以在他头顶再次展开。
似乎在地宫之所,此物无需消耗多少气力,
甚至能够以四周的力量,维系此法的周转。
继而达到一加一,反而大于二的效果。
而在外界,不仅得不到外界的援助,还要消耗自身。
那这样一来,这观测的法门,便好似用不得多久。
季白感受此地阴凉,感受四周变化。
在此地,这观法之眼,便犹如如鱼得水,可以再次展开来。
顷刻后,
眼前昏暗世界,便也是通明许多。
又因有了几名弟子血气的维持,季白这观法之能,好似更进一步。
这地宫中,虽然只有少量光源,可是在季白的眼里,当下,却是犹如白日一般。
季白行在这地宫通路之内,便是犹如白昼前行。
通路倒是不宽阔,仅容几人通过,甚至两人相迎,都可能要侧身避让。
此地……
他倒是觉得奇妙。
好似并非招待宾客的通路。
而是一道,战时的地下通道!
可是这左峰的山门,为何会有这般构造。
为何会有,这般地宫?
又或者,只是自己多虑不成。
或者说此地,
其实只是有其他的作用。
可是这样的东西,那左掌教,怎么会任由自己见闻。
是不做提防,
还是另有所图?
季白这般想着,
他抬起自己的手掌,抚摸地宫墙壁上的纹路。
在墙壁上,被灵工巧匠,以某种精妙的技艺,篆刻出犹如小篆一般的痕迹。
那符文字号一般的事物组合一起,勾勒出方块般的迷宫。
像是……
某种壁画一般。
季白抬手,从这些痕迹之间通过。
心中却忽然生出明晰之意。
这古怪的痕迹,似乎和这此地的通路,倒是有着些许相似之意来。
随后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停下了自己的脚步。
眼前,化生出,一道,图来!
好似一张舆图展开。
哪怕季白并不开眼看去,也知道自己,在那舆图之中,占在哪个方向方位上。
竟然……
如此!
精妙!
季白抬手,那舆图便消失。
再次抬手触碰壁画。
周围舆图,便是再次点亮。
哇哦!
季白心中惊喜。
此番,好似是那拓印之势,生了效果。
竟然能够凭借触碰,获得这般的认知。
此前只能拓印那夜里刑堂,地上的笔画,当下,却是可以开拓舆图之法,竟也见得分明。
不过……
虽然这地宫隧道,看似曲径通幽,可是这四周墙壁,竟然不惹尘埃。
好似此前不就,就有人来此,仔细擦拭周围墙壁上的灰烬。
是……
有人刻意为之的么?
“季白,跟上了。”
前方,传来那持灯女子的催促,
“不要落下,此地地势复杂,跟进我,免得迷路,就在前面不远了。”
季白听到柳晓青的话,也不再多想,便是应了一声。
紧跟上去。
眼中舆图闪现,他将这地宫迷途,暗暗印在心间。
……
几人行了几多时刻,越过着迷宫般的地殿之所。
正是初极狭,才通人,复行千百余步,方才豁然开朗。
离开了那地宫之殿,季白忽然愣住,眼前所见,又是某处宽广天地。
亭台楼阁,街坊邻立,
不知哪里,似有天光乍现,朦朦胧胧。
几乎让他觉得,自己好似从墓穴,来到人间。
可是自己当下,明明是探入了,这左山之中。
此地神庭,竟然这般奇妙!
季白心中暗叹,暗自称奇。
虽无天火灯光,却又眼前通明,迷惘不知归路,只缘在此山中。
季白只觉眼前明亮,便是抬手遮掩,可是眼下,却又如白昼通明。
那地表之上的左峰山门,云雾缭绕,犹如威严神庙。
而此地地宫之下,又是喧腾景象,眼前所见,一片市井喧嚣。
犹如一座嵌入山壁之中的坊市。
这里,竟然别有洞天。
季白看着眼前坊市之所。
这坊市,和那山门遥相呼应,却是犹如天地对称。
季白看着着仙府门市,人行车马,络绎不绝。
虽有烟火之相,可却绝非凡间,当下仔细看去,却又萦绕袅袅尘埃。
正是此前所见,那左山殿门之间,所萦绕的——
烟云香火之法。
二者交相辉映,倒是处处楼阁玉宇,犹如亭台楼阁。
在他眼前,化生此前道道云烟,好似行在云中。
“民食为天,杜康解忧。”
几名小厮从楼阁迈步而出,四处打点吆喝几声,随后像是提前预备好了,便是朝着一行人迎了上来。
为首的二人,左边是个矮胖的厨子,满脸横肉,手里掂量两把满是油腥的菜刀。
朝着季白几人走了过来。
季白盯着他。
他也盯着季白。
在胖厨子的右边,
还有个瘦高的书生,看其模样,像是个儒生账房。
那为首的胖厨子,显然是认识柳晓青的,先是将菜刀别在身后,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掌,朝着她鞠了一躬,表露出恭敬的模样来。
随后那掌厨的再次上前,一一点头让过几名弟子,算是见过。
来到季白面前,就此停留:
“可是从鬼门关来的贵客,新上任的左峰八长老。
掌教跟我等提前说了,特地教我等炊班火事,在此恭候,我等早已恭候多时,当下酒席备好,当下便可摆席开宴。”
他瓮声瓮气地开口,倒是不拘小节。
可也,有些傲慢。
“自然……”
季白看着那柳晓青一眼,青衫女子只是朝着他点了点头。
随后便是开口回应。
“是的。”
“我就是季白。”
季白看着那胖瘦二人,开口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
“啊,果真如此,那感情好……”
胖厨子开口,随后便是头上挨了一下。
那厨子顿时抱头,露出哭丧模样。
管账的儒生,抬起手中的账本算盘,敲在胖厨子的头顶,面露歉意,看着眼前季白:
“卑职孔不二,见过季长老,我这同伴名叫张不三,不识抬举,是个粗人,还望长老见谅,我二人,乃是三截神庭左峰管事,主理此地仙坊门市,汤浴客栈,市井勾栏,种种琐事,都可来寻我等。”
那管事开口,胖厨子也露出恍然。
随后面色酱紫,好似发火,朝着身旁小厮,开口喝道:
“还愣着干什么,都干什么吃的,都给我见过长老!”
“见过季长老!季长老好!长老吃好喝好!长老长生不老!长老金枪……”
“停停停!”
季白看着那两边欢呼的小厮,连忙摆了摆手,那胖厨子便一抬手。
周围小厮便安静下来。
盯着季白,可是那抓耳挠腮的模样,好似一个个干瘦的棍子。
“长老,我等备了些酒菜,先吃了罢。”
季白听闻那孔不二的话,也是忽然察觉腹中饥饿,
自从来到此方世界,还是不曾有所吃食。
倒是觉得难捱,也不禁开口说道:
“好,你们带路。”
便是认同下来。
随着众人前簇后拥,那管事二人,和十方邻居招呼、吆喝几声,便是将季白引入一家酒楼之中。
酒家之中,坐的满满登登,唯独留有一处空位,这神庭之所,倒是聚会沙龙般,倒是有着不少看似衣衫雍容人事。
那些人见了季白,便是点头致意,也不上前攀附。
只是互相交流眼色,尽快吃完,尽早离去。
此地……
倒是和那下界鬼门,甚至是那畸变的人所,有所差异了。
季白心中生出疑惑,想要开口作问。
“嘘——”
那柳晓青却抬眼示意,做出噤声模样,随后将身前碟子之中备好的鸡腿,递给了季白。
那管事二人也没闲着,在店家里吆五喝六,令诸多随伴扈从,
做那烧火做饭的琐事,而他二人,只做打点之事。
季白虽然心中稍有疑惑,生出许多想问的话。
但是事到如今,最大的难题,是解决当下,脏腑间的难耐。
当下,他这这五脏庙,却早已饥饿难耐。
在那鬼地莲宫,虽然尚且觉得饥渴,但是却也无暇于此。
当下时刻,见到眼前的琼浆玉液,未免肚腹难耐,便是敞开肚腩,只做肆意而为。
灵丹灵果,肉质鲜美,入口即化,酸甜开胃,兽肉禽汤,煎炒烹炸,竟也一应俱全。
纵然令季白费尽心思,也不曾想到,自己来到此地后,竟然能够吃到,这样的美食。
也是不禁垂涎欲滴,手指大动起来。
“来来来,避让避让,上菜上菜嘞。”
季白回头看去,几个小二吆喝一声。
做出那抬手遮掩态势,
随后便是有几个大汉,扛着一道道笼屉之物,朝着季白迎面而来。
一道道菜肴,接连不断,朝着季白众人所在的坐落之处,递上筵席来。
眼前所见,应接不暇。
季白众人,乃是从鬼地上来。
何曾见过这般态势。
一路之上,不知多久未曾饮食,无论是李叒灵童,还是头陀、汉子,都是一副饥肠辘辘模样。
见到眼前餐饮之物,自然眼神直了。
露出一副饥渴模样,倒也无暇顾及其他,大快朵颐,使劲往嘴里塞着食物,
只是做粗果腹充饥之事。
季白开动两口,却不敢动筷子。
自己当下身体如何,他是知晓的。
虽然能耐得住,但是显然当下,乃是许久不曾饮食。
若是在此暴饮暴食……
倒是有可能涨破肚皮,反而成了一桩祸事。
季白这般想着,那管事账房,却是提前来到他身旁。
开口说道:
“怎么不吃?”
“好久不吃了,怕坏了肚子。”
听到季白开口,那账房便是答道:
“长老无需多虑,此地灵食,并非俗物,鬼门弟子多饿殍,皆是耗尽灵悟,体虚多病,若是不好好调理,势必要大病一场,必须以此地灵食供养,你就是吃的再多,也不碍事,不会撑破肚子。”
孔不二开口说道。
“几位是掌教钦点之人,今天便在此地好生歇息,好好修养生息,调理身体。”
“吃了我家的辟谷筵,便可虚谷纳灵。”
“即便是十日不餐不饮不谷不食,也未必会饱受饥渴难耐之苦。”
那孔不二朝着几人说明此地筵席妙用,随后又是简单寒暄几句,季白客气回应,那店家便也推脱另外有事,先行一步,离开此地。
那账房顺着个小门,去往后厨,做那打点之事。
此地……
倒是……
玄妙至极。
季白这般想着,感受那灵果玄兽的滋味,其间种种,倒是有些玄妙。
甚至连他这般喜好口腹之欲的,也是不曾尝过这些菜肴的滋味。
自然是敞开肚腹,大快朵颐。
“季白。”
坐在季白对面的柳晓青,朝着他开口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