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大门楼的最后完工日,也是这新‘霸天驮行’的正式挂牌典礼,街面上比往常多聚了一些看热闹的人。全无妄让两个店小二一左一右各自挑着一串长长的鞭炮。吉时已到,点火开炮。‘噼里啪啦’,一顿狂炸,硝烟四起,火光闪地;青雾上窜,纸屑飞散。
在还没消散完的鞭炮烟雾中,一帮工头及雇工都围绕着全无妄,争先拱手祝贺,目的是早日拿到工钱:“全大掌柜的发财,发财……”乱糟糟的声音一时竟接连不断。
全无妄一身崭新的灰色长衫,那腰子脸尽显欢乐之态,鹰嘴轻翘,露出发自内心的笑意。拿捏出几分大掌柜的形态,双手也不断地还礼:“发财……大家都发财,店里备有酒席,请大家里面坐。”
一通忙乎后,众人都先后通过大门楼走进大院子里,也没有停顿,直接奔向了店内,准备海吃猛啜全无妄一顿。
全无妄却恋恋不舍地站在街心,两眼看着横匾上那几个耀眼的金字。此时此刻,他那颗本来就不平静的心,又再一次涌动着……
也就在这时,在大街的一端,有三个人并排前行,沿着大街慢慢向门楼前面走过来,并且还不时抬手比划着。这三个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背上都有个包袱,只不过是各自大小不一。中间那个最大,鼓鼓囊囊的,背在背上如同一个棉花包;右边那个最小,呈扁平状,贴在背上厚不过三指;左面那个算中等,只是包袱像个口袋样,斜肩卡在后背上。
全无妄转头看了一下数步远的三个人,虽然面生得很,但形象较为特殊,印象仿佛一下子就能留在脑子里。
只见中间那个人,身穿一套深紫色约七成新的衣服,饼子脸,牤牛眼,体如大肚瓮缸。如果定眼仔细看,才能辨别出她是个女的。
左面那一个人,瘦瘦的刀条脸,烂红眼,中等身材,身体略显清瘦,身着半旧的灰衣黑裤。
右边那个人,身高八尺开外,比较浑壮结实,一套深橙色的衣服,约有六成新,长瓜脸,吊角眼,脸上布满大小数道疤痕。
三个人走过来后,也都在全无妄的身边街中心站定。看着满地的爆竹皮,内心有些欢喜,原本以为是谁家结婚,准备进去蹭壶酒或蒙顿饭。可是眼睛往大门边一扫,并没有见到张贴的双红喜字,便心存疑虑。当三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往那高高的大门楼上一看时,三颗心,顿时就凉了一对半。完了!是挂牌上匾开业呀!
其中那个烂红眼,没事找事,指着那块金光闪闪的牌匾说道:“三弟,‘霸天驮行’,他要霸天。”
吊角眼一听,立刻把眼一瞪说道:“什么?霸天?我不服!给他砸了!”
近在咫尺站在街心的全无妄这个气呀,我刚挂上,你们就来恶心我。哪来的几只蛤蟆,这么大的口气,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挑衅我全大爷,胆子也有点太大了吧。他没有理会这三个人,快步走到大门楼底下的青石板上,两腿一叉,站了个马步,头微歪,用眼光斜视着三个人。
牤牛眼看到全无妄的举动,随意说道:“咱们出来是找人,砸这破牌子没意思,给这个叉腿的乌鸦嘴留着吧。”边说还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歪着头用那眼光斜视看着全无妄,目光中带有强烈挑衅之意。
全无妄看到此人的举动,并听其说话,脸都气紫了。什么?破牌子?我这是当了一头骡子才够的工本和材料钱,这是我师父横刀立马创下的金招牌。你瞪着那两个瞎泡子,识货吗?还叉腿乌鸦嘴,我这是鹰嘴好不好?你家全大爷这儿长的是鹰嘴!愤愤之情由心而起,蛇眼直视着三个人,话中带刺没好气地问:“你们仨是个什么玩意?我在道上怎么没见过呢?”
三个人一听此话,顿时就来了精神。个个心里都在想,‘嘿嘿’,这回可来菜了,要的就是你这话。怕你不接话,不怕话赶话,问得正好,来吧你,今天中午有酒喝了。
那个牤牛眼近前一步接上了话,率先说道:“什么玩意?什么,是癞皮狗!玩意,是绿蛤蟆!对不起,这些都不是我们。我们是‘源海四不’。”
全无妄闻听此言,差点没笑出来。癞皮狗和绿蛤蟆你也知道,还算是个明白人。可明明三个人,还‘源海四不’呐!我看倒像三条腿的蛤蟆,缺条腿呀!特意有点调笑地说道:“噢!好大!我也不!不认识!”
话音刚落,吊角眼就高声喊了起来:“我更不!专治不服!”两步就冲到了全无妄的面前。又再次追问道:“你不服?”
全无妄现在还不知就里,对这些人的来历也无从知晓。他在动着脑子,想先探个虚实,然后再见机行事。于是,就来了个缓兵之计,嘴里半调半侃地说道:“服,服……我服,服是服,只不过是,我真不知你们叫什么名。”
吊角眼高兴坏了,两眼放光,差点就要手舞足蹈了,他这一生愿意听的就是别人说这个服字。马上就接过话:“服了就好,在下名叫天不在。”
全无妄蛇眼一眯,腰子脸速皱。什么?天不在?哎呦哎!我怎么看那蓝天飘着白云还在头上呐!他觉着没意思,不想在这里和这三个看似像街混子的人瞎纠缠。便假情虚意内含贬义地一让,说道:“现在我店里的酒席正忙,就不在这里陪着你们四位了。噢!不!三位,呵呵,三位……要不?你们也一起进去拿俩馒头出来在门外吃?”
牤牛眼可不干了,你这意思是打发要饭的,让我们蹲在你家的大门楼子底下给你看门呀!门都没有,今天就吃定了你。只见她手一挥:“走!进去看看,看他那个馒头是黑的还是白的?”
全无妄有些无奈,听到她话里有话。心想,也不多几双筷子,几个碗,三个人也吃喝不了多少,权当我砸了坛子酒、掉地上摔几盘子菜。他便顺水推舟随意就做出个手势,嘴里让道:“请,三位里边请。”
三个人那是真不客气,个个比全无妄走得都快,一会便来到了店里。三个人驻足一看,总共就两张桌子,都被全无妄请来这些工头和雇工给占着,而且是满满的,只留有一个空闲座位,不用说,这个座位就是外面那个东家的。再看这两张桌子上,酒碗早已倒满,菜也基本上齐了。
此时,赵家财正领人坐在那里说说笑笑,等着全无妄来开席,没等着全无妄,结果进来了仨陌生客。
众人把目光都移到这三个人身上,大家虽然不认识,可心里全都以为是全无妄请来的客人。
牤牛眼速度极快,几步蹿到两桌的中间的空地位置。她什么也没说,就从背的包袱里面掏出来一个小罐子。她将手伸进罐子里,抓出来一把东西。然后,来了一个天女散花的动作,不多不少,连续快速向两张桌子的上空撒了两把,那可是不偏不向,一桌来一把。
顿时,两团绿色幻雾立刻在人们的头顶上方炸开,无数个细细的雾丝带着尾痕坠落于桌面。只见这两张桌子上的酒、菜,瞬时就改变了颜色,甭管白的、黑的、黄的……统统都变成了绿的。
一些雾丝落在了围坐在桌子边这些人的手、脸或衣服上,立时便出现了大小不等的绿色,绿色由小到大向外扩散着。多数人都感觉到脸上有类似小虫子的东西在蠕动,忙用手去抹脸,这一抹不要紧,成了绿化脸。是个个脸挂异彩,你看我,我看你,那脸上的绿色好吓人。众人在惊恐万分中猛然觉醒,顷刻,这些人便拥挤着一哄而散,边跑边呼喊着:“不得了了,这妖婆子在放毒呀!赶快去洗吧!晚了可就要送命呀……”
全无妄也被这牤牛眼的举动所震惊,是一脸的惊愕,没有想到她在大庭广众之下敢这么做。在众人哄散之后,他用手微微指着她说道:“你……你这是……要干什么?”
牤牛眼似乎很开心,咧嘴大笑着,并摆划着手,得意地说道:“不碍事,不碍事的,桌边有些苍蝇,我帮你赶赶苍蝇,咱们好喝酒、吃饭。”说完,也不用别人让,竟和那两个人分坐在了桌子边的椅子上,是个个脸上挂着一副得胜后的喜悦之态。
此时,全无妄怒火燃胸腹,恨痛在心头。还不碍事呐!都绿了!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吃?嘴里说道:“好!好……你们先吃,我出去拿点东西。”抬腿就向店门外走去,准备去赵家美那屋里拿自己的钢刀。
那两个人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根本就没理会全无妄。只是那牤牛眼对着全无妄还没走出店门的背影缓缓地说道:“拿了东西快回来,我们还等你开席呐!”
全无妄一边往外走,一边咬着牙。开席,开席,等会儿我给你们开个人肉席!他应着那牤牛眼的话说道:“好,你等着,我一会儿就到。”
全无妄一路小跑奔西面赵家美住的屋子。赵家美正在屋里挨件穿试着全无妄为了哄她,花了些银子给她买的几件好衣服。她正犹豫不定,挑花了眼,竟一时不知穿哪件好。
内屋的门被推开,全无妄阴着个腰子脸走了进来。
赵家美正背对着门试衣服,突然的开门声把她吓了一跳,急急回头向门口看去。原来是一场虚惊,紧张的心,也立刻放松下来,就撒着娇问他:“爷!你看奴家穿白的,还是穿绿的?”
全无妄此时正是怒气顶肺压肝时。都到什么时候了,被别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呐!你还有心在这儿臭美?随口就说一句:“绿我个头呀!”他连理也没理赵家美,就连走几步去拿他那根宽皮腰带,抓在手里后,立刻将那腰带捆扎在自己长衫的腰部,顺便把挂在墙上的钢刀也摘下来,连刀带鞘抓握在手中。
赵家美让他这一系列举动可吓得不轻。怎么了?这段时间我也没出去玩蜂子,他怎么就说自己戴绿帽子了呢?她一脸的疑惑,内心更是不解,用手轻轻指着全无妄说道:“你……你……”
“我这就去杀了他(她)们。”全无妄将钢刀‘唰’一声,就从鞘中抽了出来。他一手提钢刀,一手拿刀鞘,头也不回就往院子里奔去。
赵家美感觉到大事不妙,怎么还来了好几个呢?都是谁?还找到这里来了?越想越觉着不对劲。这日子刚刚稳定下来,千万别再惹出什么乱子来,就随后慢慢怯怯地跟了过去。
全无妄提着钢刀,气冲冲走进店门,看到三个人还真坐在那里等他。也不多想,不打牤牛眼,不打那个吊角眼,吃柿子专找软的捏,举刀就劈侧面对着他的那个烂红眼。
烂红眼坐在椅子上,猛然往侧后方一闪。那椅子被他这一个瞬间爆发的动作给向后弹飞出去,‘嘭’一声撞到西墙上。烂红眼竟然没有倒地,后退一步,躲过刀锋。那嘴里还大喊了一声:“好!”
在亮闪闪的钢刀面前,牤牛眼和吊角眼仍然坐着没有动,竟然像两个局外人一样,好像此事与他(她)们无关,有点坐山观虎斗的样子。
牤牛眼和吊角眼相互看了一眼,几乎把酒碗同时端了起来。吊角眼稳稳坐在那椅子上,大声喊道:“开席啦,不吃活驴肉,不用拿刀。”
全无妄那刀也不是真劈,就是想吓吓这些人,探探虚实。没承想,这些人还真不怕。他没有办法,只好收臂将刀抽回。即刻又快速地试探着将钢刀向烂红眼胸前刺去,嘴里也来了句:“反了你,全爷让你凉快凉快。”
烂红眼又轻松闪身,顺势向桌子边迈了一步,躲过这来势汹汹的一刀。伸手将桌子上的酒碗抓住,嘴里说道:“我先喝点酒,腰子脸你慢慢砍着。”随后抬手举碗,仰脖将酒往嘴里灌。
全无妄这一刀并不是发狠刺的,一下子被烂红眼躲开了。他晃了一下,脚下就不由自主向前冲了两步,同时心里也多少有了点底。呵!这小子也是练过两下子的,闪得还算是利索,刀不沾血,地没落肉。随口说道:“什么蚂蚱?蹦得这么快?”
“大蚂蚱!”烂红眼随着话语把腿脚向后伸去,用脚去勾站在他背后的全无妄。全无妄卖出个破绽,刻意愣了下神,结果被勾中脚踝,往前跄了几步,差点撞到西墙上……
此时,赵家美正好赶到。一看请的工头和雇工一个也没剩,都没了影,却多了三尊歪瓜裂枣的妖人。她怕全无妄吃亏,硬着头皮在门口说道:“别打了,都停下,有话好说……”
牤牛眼刚把一口菜咽下肚,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放,手在身上快速一摸索,抬手就向赵家美掷过来一样东西。‘嗖’,快如闪电,话音未落完,那东西就打入了赵家美的嘴中。
只见赵家美嘴里一半,嘴外一半,嘴外那半还有两条腿一个尾巴,竟是一只冬眠后刚苏醒的小蜥蜴。她感觉着打入嘴里这东西在蠕动,身不由己,数个冷战由心而起,‘噗’的一口,将那物吐在地上。低头一看,吓得脸黄如蜡,只见那只半死不活的小蜥蜴,歪歪斜斜正奔门边的墙缝方向挣扎着在慢慢爬行。
牤牛眼是一脸的坏笑,粗声嚷道:“这妹妹好漂亮哦!我送你的补品,怎么吐了呢?可惜!可惜!可惜呀!”
全无妄的头都大了,我和赵家美虽然没正式结婚,俩人在一起也住了好几个月,你们竟敢如此侮辱我们俩。你当我们是猴呐!说耍就耍呀!这脸面也太不值钱了。好,我今天就不要这脸了。他就紫着脸,几步走到桌子前,把话语放软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牤牛眼根本就没把全无妄放在眼里。小样,敢跟我斗,你背上二斗小米到源海城打听打听,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她仰着脸,一副趾高气扬神态,得意忘形地说道:“我叫蛊不赖。”右手指着边上那个刚才他挥刀砍、刺的烂红眼说道:“他叫酒不坏。”左手指着那吊角眼说道:“他已经告诉你了,我再你们给重复一遍,让门口那个小娘子也听听。他叫天不在。”
酒不坏也插上嘴说道:“这位是我们的嫂子,我们出来找哥哥死不买。”
全无妄一听,这都哪到哪呀!你们找哥哥,关我鸟事!你们的哥哥又不在我这里当劳工?但看这来头,可能也都不是什么善茬子,绝对不是些好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一让也许不是坏事,况且还是三个人,必须先稳稳,看看情况再说。最好想个办法把这仨瘟神的功底先弄清楚?于是,马上话语又软了三分,半恭半敬地说道:“噢!厉害!全都不!一听这名,我就佩服,各位慢用,不够我再给上几个菜。酒嘛,你们管够喝。”
全无妄这话,送到了蛊不赖的心里。她哈哈一笑:“够了,吃不了,你也坐下来,陪陪嫂子我。嫂子找你哥,找得好苦呀!”
全无妄心想,这不胡来吗,我何时又多了个哥?再说那菜还能吃吗?都绿透了!他下意识地往桌子上看去,结果怪事出现了。菜的色怎么又变回了原来的色泽?又揉了揉眼睛,仔细看了看,确实原来菜色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那绿色呢?他面现怀疑表情,用手指着桌子上的碗碟:“这……”
天不在好长时间没说话,有点忍不住了:“这什么?你不服?”
“服,服……我真服!”全无妄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并把钢刀入鞘,把刀鞘往自己衣服外面扎的宽皮带上挂扣着……
“好,你说的话,我愿意听,咱哥俩干一杯。”天不在高兴地把一酒碗端到全无妄面前。
事到如今,全无妄也豁上了。不就是酒吗?你敢喝,我也敢喝,我正好也口干舌燥的,谁怕谁呀?就端起了酒碗,‘嘭’一下,两碗相碰:“干!”全无妄这一声干,倒有点魄力,竟喊出了几分好像要喝断头酒的勇气。
两个人一仰脖,将碗中酒灌下肚去,不约而同都用左手抹了一下嘴角。
边上坐着的酒不坏一看,有些急了,立刻站起来嚷嚷道:“不公!不公!我不服!”
天不在一瞪眼:“谁不服?”
“我!”酒不坏高声地喊着。
“不服不怕,你自罚三碗。”天不在对酒不坏说。
“罚就罚,怕你呀!”酒不坏走到另一张桌子边,端起那些倒满酒的碗,接连灌了三碗。那速度好快,几乎都没有缓口气的空隙时间。
全无妄一看,好家伙,你这是拿酒当水呀。喝水都没这么快的!全爷今天管你们个够,灌醉了再宰你们这几个急着投胎的瘟丧鬼。到那时候,你们就是叫我爷,我都不答应。想到这,便手一伸,拇指上竖,开口夸奖着:“好样的,有本事,咱们再来它个满堂红。”
酒不坏和天不在几乎同时回应道:“好,喝就喝个它个痛快。”
全无妄把眼光看向还依旧傻站在门口的赵家美,随后便高声吩咐上了:“你别在那里傻站着,赶紧过来倒酒,把酒都给大伙满上。”
赵家美也是历经过场面的人,稳了稳情绪。她似乎从全无妄的话里听到了些弦外之音,强往下压着较为恐惧的心理,边向前面走,嘴里面边应着:“好,我这就过去倒酒。”她拿起桌子上的酒壶,先给蛊不赖倒了一碗。又转身给天不在倒满。然后,眼睛看着,站在另一张桌边的酒不坏……
酒不坏知道她的意思,大大咧咧地说道:“我这先别倒,这个桌子上还有好几碗酒,我都喝完后再倒,别可惜了。”
全无妄一听,酒鬼来了。哎哟!怎么灌倒他呢?
这时,三个人都端着酒碗等着全无妄,全无妄只好把空酒碗往赵家美的眼前一推:“倒上。”
当赵家美给他斟上酒后。全无妄也端起了酒碗,准备几个人碰一下。
可那酒不坏手里端着酒碗根本就不过来,老是磨磨蹭蹭地站在另外那张桌子边,眼睛还恋恋不舍看着那些已经倒满酒的碗。
蛊不赖和天不在站了起来,她发了话:“别等他,咱们来。”说完就把酒碗向中间一伸,‘嘭,嘭,’脆脆的声音从那白底蓝花的碗边发出。众人都在仰脖往嘴里灌酒……那个酒不坏喝得奇快,在这三个人还没放下酒碗时,他已把第三碗送到了嘴边……
全无妄今天真见识到了,什么叫喝酒的人。从心里彻底服了,自己那不叫喝酒,比这个酒不坏相差还很远。他放下酒碗,眼珠一转,对酒不坏说道:“我本想陪哥喝一碗,但我酒量不行……”
这话正中他的下怀,没等全无妄说完,酒不坏就接上了:“不行也得行!我仨你一,行不行?”
说话的空隙时间,赵家美是挨这个空碗倒着酒,显得还挺忙活的。
全无妄立刻端起酒碗就走了过去,由于走得急,竟然踩到向前迎接他碰杯的酒不坏的脚面子。
酒不坏没注意,被一脚踩了个正着,实实的半个脚掌,重重叠落在其脚面之上。那酒碗里的酒也随之猛然晃动着,一下子就翻洒出来一半多。顿时,忍耐不住的他龇牙咧嘴,话语也就随口而出:“哎哟!真疼呀!”
全无妄真行,酒碗的酒竟然没洒出一滴,站在那里连忙致歉:“呀!对不起,我眼花了。”
酒不坏内心恼怒,脸上并未显现,毕竟酒是人家的,踩下就踩下吧,现在主要的任务是把酒喝足。打肿脸冒充胖子,忍痛喝酒,左手拍了一下全无妄的肩头说道:“没事,哥挺得住,我再补上一碗酒。来,干!”酒不坏把少半碗酒一口就灌下肚,又忙着去端另外那几碗酒。
全无妄敬完酒不坏,转回身来,让赵家美又给自己倒上一碗,端着酒又回到自己的位置。也没坐下,就对他边上的天不在说道:“来,小弟再敬哥一杯,来个三星高照。”别看全无妄不识字,酒桌上的话语倒是挺连珠。
天不在马上就端着酒碗站起来:“好嘞!哥就喜欢痛快人。”
就在两个人的酒杯刚要碰在一起时,全无妄脚下一滑,同时手上的酒碗也往边上一闪,两个酒碗就交叉而过。他迅速把手腕靠向天不在的手腕上,暗自较上了劲。由于事发太突然,天不在的手腕在外力的作用下,立刻往边上一颤,那碗中的酒一下就晃出去了多半。全无妄赶紧说道:“唉!这事搞得有点糟,我这手怎么还能颤了呢?”
赵家美看到全无妄那脚下拌蒜的样,刚想撇嘴,但她仔细一看,全无妄自己酒碗中的酒竟然一滴都未洒出来。哎!怪了?过去他也没这样呀?这该死的全无妄,他今天也不知怎么的,好像有如神助似的,真是不可思议。
天不在被这突然一碰,表情有点尴尬,眼瞪着全无妄,又不好发火,只能不瘟不火地说道:“不能喝你就别喝,咱别搞个三心二意。来,再给哥满上。”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瞟着赵家美的脸。
赵家美也觉察出来,不得不上前给他把酒倒上。然后,赶紧闪到了一旁。心想,我的娘!可千万别招惹这个黄蜂子。
两个人又重新碰了一下酒碗,各自喝完……
全无妄嘴里喷着酒气,好像是瞬间就处于半醉的状态,他带着几分醉意高声吩咐着赵家美:“你去把那店门给关上,我酒后怕风。”
赵家美心想,怕什么风呀!你酒后在我窗底下听了那么长时间,也没叫风给你吹死,今天在屋里倒怕起风来,真怪了?但当着这些人的面,她又不好不给他个面子,就走到门前把门给关上,刚要往回走……
全无妄又不消停了:“插上,插上……别叫风给刮开了。”
赵家美心里这个气呀,没本事你拿个我个娘儿们撒气。你个熊样,也配做个男人!‘咔嚓’一声,就把门闩从右到左给贯穿并靠紧。拉着个脸就往回走……
全无妄抓过桌上的酒壶,给自己倒上酒后,端起酒碗,起身挪了两步,就到了蛊不赖的身边,竟然厚着脸皮说道:“嫂子好,一个嫂子三个哥。我今天再敬你一杯,咱俩也来个好事成双。”
蛊不赖一听,你这是夸我呐!我要这么些男人干个什么?她想翻脸,又觉着不太好,也许这小子是真喝醉了。算了,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你一马吧!她站起身来说道:“嫂子想和你成双,但你哥他不愿意呀!这样吧,找到你哥后,你问问他,如果他愿意,我没意见。”
全无妄那腰子脸,马上出现了又奸又阴的笑容,出口话语也极其滑拽:“嘿嘿!他在哪?你告诉我,我去找,他就是钻到瞎老鼠洞里,我也能拽着他那尾巴给拎出来。”
蛊不赖、酒不坏、天不在三个人越听越不对味。难道说这小子醉昏了头?他怎么说变就变和刚才不一样了呢?还是蛊不赖先说了:“醉了就回去睡吧,我们再喝点,吃完了就走,你就别送了。”
全无妄两个蛇眼通亮,紧盯着蛊不赖:“我是怕你们喝多了,吃多了,没银子给呀!我的东西很贵的!”
此言一出,惊呆了所有的人,也包括赵家美在内,都把眼睛睁大,一起把目光集中到全无妄的身上,那些眼光都能把他身上灼烧出数个洞。
沉静,死一样的沉静,片刻之间,仿佛四周的空气都已经凝固了……
天不在首先打破了这片刻的沉静,立刻便吼上了:“别给脸不要脸,我们走到哪,吃到哪!从来也没有敢要钱的。别找死,赶紧滚!”
这时,全无妄脖子上那块灰色的斑,在逐渐地改变着颜色,正由灰往黑快速转变着,说话的声音也更加沙哑起来:“我和别人不一样,给银子完事。”
蛊不赖早就憋不住了,高声追问道:“不给呢?”
“不给也行!把命留下!”全无妄是步步紧逼,眼露凶光。
赵家美很害怕,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不哆嗦的地方。颤抖的心在想,全无妄今天这是吃了豹子胆了,怎么这么硬呢?
酒不坏接上了话茬,可能是有点激动,也许是喝得太多,总之舌头说话时不灵便且发硬:“嗬……吓谁呢?我们‘源海四不’有句……句话,叫做,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周年。”
赵家美闻听此话,‘哧溜’一下子就钻到桌子底下。身体由刚才的哆嗦转变为现在的筛糠,是全身瘫软,剧烈颤抖个不停,因为她知道那死了的山寨王就好说这样的话……
“哎呀!我前年死,去年死,今年死,就是没想到今天死。”全无妄两眼怒视着近在咫尺的天不在,脸色开始发灰,脖子上的那块斑现在已经黑得透亮,闪着黑色的幽光。
天不在迎面就是一个双耳灌风,两个铁拳带着烈风直奔全无妄的两个太阳穴。全无妄双掌一合,由下往上腾起两股黑色气旋,如同双蛇狂舞,将天不在的双拳磕开。并迅速抓住他的手腕,两股黑气犹如蟒蛇攀藤,紧紧缠绕在天不在的双臂上。全无妄用力一带,再一闪身,天不在的身体就‘呼’一下子双脚腾空,随着那两股黑气在空中飞到了墙边。
酒不坏从背上的包袱里,抽出一个黑金的扁平酒囊,抓着细细的颈脖处,抡圆了胳膊,带着呼啸阴风直奔全无妄的脑袋砸下来。全无妄往边上一闪,双掌向前一推。只见两股黑气在掌心向外爆旋,似乌蛇滚热砂。气浪瞬间就击打在酒不坏的胸前,势如巨浪推舟,他像一片秋叶,一下子就飘出去,接着便仰翻在桌子上。立刻桌子上碗盘齐响,碎得干脆,落得顺当,并随酒不坏一起滚到了北面窗边的屋墙下。那个黑金酒囊也‘嗖’一下子飞出去,并连续在空中出现了几圈的螺旋轨迹后,‘嘭’一声,击碎南窗的窗棂,又反弹回来,随着‘嗵’的声音,落在屋里的地面上翻了个跟头。
蛊不赖已经把自己包袱里的弩拿了出来,托举着对准数步之遥的全无妄就触发了机关。只见一团红光在弩的前面射出,飞奔全无妄的面颊而来。全无妄一个后仰,身体上空立刻出现了一股黑气。红光与黑气相撞,发出‘嘭’一声剧烈爆响,爆裂的气浪波及四周,掀卷起纷扬的尘灰。蛊不赖看到没击中,但仍然不罢休,又连发数矢。一时间,赤橙红绿青蓝紫颗颗弩矢向全无妄射去。全无妄是左躲右闪,那些弩矢都击中在墙上。顿时,弩矢在墙上连续不断地爆裂,在墙壁上留下了狗头大小色彩斑斓的印痕。
七支弩矢瞬间射空。全无妄抓住蛊不赖更换弩矢的机会,迅速抽出挂在腰间鞘里的钢刀,用力一挥,手一送,一团黑气裹着钢刀,飞向蛊不赖。
蛊不赖没有换完弩矢,匆忙之中闪身拿那个灰色的弩去抵挡,只听‘嘡啷’一声,钢刀撞在弩上改变了方向,‘嘭’带着颤音狠狠扎在房门上,刀尖的一尺左右已经穿透门板出现在门外。
“啊!啊!”门外竟然意想不到同时传来两声惊叫。
原来,那两个店小二前时也多少受了点那绿雾的影响,跑到马棚边的大缸里舀水洗完脸后,便藏到马槽的后面。过了一会,脸又恢复了原色,晃晃脑袋、甩甩手臂、踢踢腿脚,感觉到身体并无大碍。他们狗心事太多,看到全无妄拿刀又返回店内时,又等了一会,也没听到砍杀打斗声,更没见到人出来,便偷偷溜了过来。因店门被门闩插上,推不开。他们只好一左,一右,躲在门外偷听店内那些人的谈话,或趴在门缝上偷窥屋内人的行动。听着,看着,店里面是言狠语烈,并逐步在升级,接着就展开了激烈的拳武行,那些人便和全无妄打斗起来。俩人犹犹豫豫,不想看吧,心里还挺痒痒的;想看吧,脑子里又害怕。也就在两个人是走、是留拿不定主意时。半尺长的刀尖突然由店门内贯穿到店门外,这要命的一击,把他们俩彻底惊醒。哎呀!杀人了!两个人吓得撒腿就跑……
蛊不赖的弩也被击飞,竟随着钢刀被带到了门边。她暗中惊叫,好厉害的汉子,又伸手去抓那包袱里的罐子,就要放毒。
全无妄不等她手伸进罐子里,就腾空飞跃,身体一闪,划过那张桌子落到她的面前。他迅速横臂一扫,黑气又化作扇形,犹如百蛇伸头吐信,产生出无数个小黑气旋,附着于他的胳膊上,一下子就将蛊不赖扫到了墙角。
天不在由于刚才摔得过重,此时才缓过神来。他一个鲤鱼打挺,在地上弹起来,从腰间拔出亮晃晃的匕首,伸臂就向全无妄的后背猛刺。只见一道耀目金光在匕首前尖处辉闪着,急速直冲过来。
全无妄背对天不在,竭尽全力,原地上拔,双腿外叉,腾空而起,整个身体犹如一只刚刚飞离地面的大秃鹫。
由于天不在,是在拼命发狠冲刺,整个身体就蹿就到了全无妄的胯下。在惯力作用下,一时收不住脚,并还在继续往前倾冲着……
全无妄在下落的过程中左拳瞬间发出,对着刚刚蹿过身前的那个背影狠击过去。立时一道黑气如同蟒蛇捕食的样子,迅疾扑向天不在的后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