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六桥(1 / 1)

忘川,归来 忘川归来 1692 字 2024-06-02

六桥并排,形制相同,都是简单的石拱桥,朴素大方,不加修饰。

从桥和桥上行人的比例看,每座桥宽约一里,间隔大概三四里。

桥面上,不断有水流往两边倾泻,水量不大,但源源不绝,远看像十二条瀑布向忘川中飘洒,蔚为壮观。

百川汇聚的魂潮终于要经六桥入海。

其中,左边第一座桥上最空旷,半天不见有任何灵过桥。越往右边,数量越多。到了最右边,桥面上的灵魂多如蚁附。看得人头皮发麻。只要看到这一幕的人,有真实的情感和真实的头皮。

每座桥面上的灵魂也是形形色色,不以种族区分,也不以体形区分。

那他们是怎么分类的?

王左看在眼里,心里忍不住思考。这大概是程序猿的职业病。

目的地在望,魂潮也依然不紧不慢的挪着。跟之前没什么两样。

但随着越来越靠近六桥,他还是看到了一些新鲜事儿。

先是魂潮自主开始分流,大部分都往右边去,少数往左边,他倒是循着本能走在中间。

再就是,出现了一些兵丁沿河站岗。有的着一副破甲,有的戴一顶破盔,有的干脆衣衫褴褛,站位上还相隔甚远,要不是他们都手扶着一支画戟,沿河站得笔直,都不能认出他们来。

魂潮是沿着河左岸走的,将从最右边开始,依次经过六座桥。

王左打量着守河兵丁的功夫,他们已经靠近了第一座桥。这时最右边,也是最大的一股魂潮,自发从主干中分流出去,登上了第一座桥。

仔细一看,第一批登桥的灵魂还是没什么规律可言,体形偏小的占多数,有的甚至肉眼难辨的飘在空中,但体形巨大的也不在少数。不过王左发现,他们大多魂体模糊,飘飘荡荡,少有几个肯脚踏实地的。

王左远远的看到桥头竖着块碑,上书“受命”。

再往前走了一会儿,队伍来到了第二座桥的桥头,桥头的碑上也写着两个字,“我觉”。

这回从大队伍里分流出去的灵魂,更比之前千奇百怪。大大小小,形体各异,或走或蹦,飘着的也有。

甩掉了一多半的灵魂,魂潮前进的速度貌似也快了几分。

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第三座桥,桥头碑上,也是两个字“知明”。

这回终于轮到王左了。

循着本能,他亦步亦趋的往桥上走去,回头看去,剩下的灵魂已经不多,稀稀疏疏。

那颗多手怪球,看到王左回头来看,还以为是在跟他道别,忙挥舞起七八支手示意。

看来他的桥还在前面。

王左没有过多理会,回头就往桥上走。

远看还不觉得,到了近前,才发觉这拱桥竟似要拱到天上一般。刚上了桥,抬眼一看,桥像一堵墙一样,从脚下长到了天边。

桥面上哗啦啦淌着没过脚面的流水,不止从桥两边往外倾泻,也从拱顶上往下流淌,涉水登高,让人走得愈发艰难。

也不知源头在哪?

虽然天上阴云密布,不见天日,但到底没有下雨,怎么水就流个不停。

王左逆着水流,好不容易爬到了拱顶,才终于发现了真相。

那水竟然都是从他们这些灵魂身上淌出来的。

只见拱顶上是一个平台,平台颇大,一里见方,上面密密麻麻的站了许多人,多数是像王左一样的亡魂,来来去去的过桥,虽然没有队列,但不吵不闹,没有多余动作,倒是秩序井然。

还有百十个卖酒的货郎穿梭其间,这些货郎应该是一伙的,虽然有男有女,装束各异,但背上的货篓和货篓里的酒葫芦都是一样的。

这些货郎都一手拿个葫芦,一手拿个碗,逢人就劝一碗酒,如果不是这些亡魂各个喝完酒之后都状态诡异,这倒像是一出,百姓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热情场面。

货郎右手把着葫芦,小心翼翼地往左手的碗里倒了几口酒水,又小心翼翼地递到亡魂面前。

这些个亡魂,先前恍恍惚惚的,但看到酒端到眼前,倒是不客气。捧过碗就喝,很是豪爽。

货郎也不去管这些亡魂喝了酒之后怎么样,往往夺过碗就走开,去找下一个人。

而这些喝了酒的亡魂则呆愣愣站在原地,任由酒水穿肠过肚,是真正物理意义上的穿肠过肚——酒水都穿过他们的灵体洒在了地上。

也不知道这些货郎倒酒的时候小心翼翼是为了什么?!

诡异还没完,只见这些亡魂,喝了假酒,居然真醉了。

他们东倒西歪的站不住,竟然从身体里晃出了更多的水,水流一渗出来,就止不住了,最后像泉眼一样不停的往外涌。

短则一两分钟,长的能淌个八九分钟,完全跟身体不成比例的水量,哗哗的往外流。成百上千个亡魂一起往外滋水的场面,既有趣又诡异,难怪能形成瀑布。

想来另外五座桥上的场景也差不多。

这些亡魂身体里泄出来的水止住了之后,像如释重负一样,连神态都放松了几分,王左甚至看到有几个步履轻松的,下桥的时候竟然还交头接耳说起了悄悄话。

王左这时才注意到,平台边上也立着块碑,上面写着“酴忘台”。

王左心底渐渐升起些明悟,这些亡魂身体里冒出来的流水,是他的前尘往事,也就是他的记忆。

在这洪荒的背面,死即是生,生即是死。失了记忆,变成了一张白纸的亡魂,相当于新生的灵。

难怪过了桥的人群,竟有种熙熙攘攘的生气。

...

“失了记忆,我还是我吗?

“忘了父母,忘了妻女,忘了所有的家人朋友,连以往的经历也全都忘了,他们对于我来说就算是死了,不,是根本不存在了。

那我呢?我对于他们呢?我对于他们或许就真的是死了。起码我已经不再关心了。”

想到要彻底告别过去,告别自我,一股强烈的恐惧彻底占据了他所有的思维。浑身颤抖,连怎么站上酴忘台的都不知道,回过神来,已经看到一碗酒端到了面前。

抬头看,这个货郎却是个面目凶狠的黑汉,满头满脸乱蓬蓬的头发胡子,瞪着铜铃似的眼睛,对王左的迟疑,显得很不耐烦。

就像明知在做梦,但无论如何都无法醒来一样,无论王左多么想开口求饶,嘴巴颤抖着就是无法发声,毕竟说话这回事,他已经忘了太久。

他的眼睛里倒是很明显的露出了乞求的眼神,这时也无需多余的话了,只看他的眼睛,就知道了他浓烈的恐惧,和赤裸裸的哀求。

那大汉不屑的嗤了一声,把酒葫芦往腰间一别,右手一空,登时就伸了过来,捏住了王左的下颚,左手端着碗作势就要灌他。

王左愤怒的反抗,既反抗这大汉,又反抗着自己的本能。最后只是很无力的左右摇着头,嘴里倒是能清晰的发出声音。

“唔……唔唔……”

他大概是要说“不”。

他竟然在说“不”!

声音虽然轻,但在悄无声息的酴忘台上,还是吸引了一些目光。

突然一只手拍在了这大汉的左肩膀上。

倒是止住了这大汉的暴行。

却是个年轻俊俏的货郎,像个书生多过像个货郎,货篓背在他身上就像书生的箱笼,腰间挂着酒葫芦,更显得他的潇洒不羁,左手端着酒碗,仿佛正在对月吟咏。

他就这样笑嘻嘻的凑过来,也不看那黑汉,只是打量着王左,嘴里嘻嘻笑着。

“嘻嘻,你又遇到个有执念的?”

眼睛看着王左,确是明显在跟那大汉说话。

那大汉斜睨他一眼,粗声粗气地说:“关你什么事。”

书生也不生气,还是笑嘻嘻的,转过头对大汉说:“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怎么不关我的事呢?”

突然拉起王左的手,细声细语的对那大汉说:“把他给我吧”

大汉无可无不可,倒是放开了捏着王左下颚的右手,“你要他干嘛?”

书生笑着说:“给屠山呀,他早上还托我给他物色呢。”

说着也不管那大汉答不答应,抬腿就走。

王左喜不自胜,也不顾这油腻的书生还牵着自己的手,赶紧低头跟了他去。

那大汉看着王左的背影,凶恶的脸上竟露出了一丝悲悯。

再细看去,好像也并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