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的头场雪让酒馆中多了太多生机。忙碌了几日的贩夫走卒三三两两或站或坐。有些来晚的商贩，便一股脑地挤在门口，从小二那抓来因质量不高而导致连名字都没有的杂酒，一股气吞入腹中，借酒性之烈来驱散一年的疲惫与头场雪的酷寒。

自大玄的骁烈皇帝驾崩，四皇子刘棂登临大统后，这位励精图治的贞元皇帝便整顿吏治，重整六部，降低农税商税，教导百姓更好的耕织方法，管制武人乱禁，剿灭土匪，使整个大玄兴兴向荣，一片大治之象。

故而市井小民虽然对那名一人一刀将腐朽大周戳个对穿的老皇帝极为向往，但若论崇拜，那位老皇帝是拍马也赶不上自己的四儿子了。

热闹非凡的酒馆中唯有一处清冷，那便是前往二楼的楼梯。

因为今日的二楼被两名大人物包下了。

在市井小民们心中，能将京城中最大的酒馆包下的人，定然是青衣飘飘，腰悬蛟龙玉佩，张口便是风月妙词、圣贤之语的大家公子。

实际上，人们只猜对了一半。

二楼的两人确实是有名的大家公子。一人是正一品大将军萧烈之子萧晴，一人是当朝宰相之子司马空。

若论大玄贞元年间最厉害的公子爷，那人们八成得好好琢磨琢磨，但若论前二的公子爷，这两位的名字一定会同时出现，不分伯仲。

并列天字号第一的二世祖一起出来喝酒，单说这件事情，就足以让国子监里那些整日吹胡子瞪眼，满口圣人教诲的老学究们吓得胡子都飞了。

萧晴将坛中上等好酒“头场雪”一口饮尽。这酒乃是京城最好的酒之一，明明有“头场雪”这个好像藏了无尽女子愁肠的名字，却是天下间最一等一的烈酒，酒水入口便仿佛化为火焰，直冲腹部丹田。

部分酒水沿着萧晴嘴角流下，落到他腰间的无鞘佩刀上。酒水洒落在刀上，被锋利的刀刃一分为二，从两边滑下，而刀刃未湿半分。

若此时有兵器的行家看见这一幕，定然会惊讶的迈不开腿，大叫出声，让数十年掌眼鉴宝练出来的养气功夫瞬间化为乌有。

倒不是说京城中的行家们都是江湖骗子，而是因为少年手中的刀实在太过于令人震惊。

《江湖录》中评出的天下第三神兵——桃花源！

传言当年的大玄开国皇帝刘骁，也就是骁烈皇帝便是用这把刀在西南起义，一步步逐鹿天下，最终斩了大周护国供奉、天下弓甲李如林，带大军入周都城，建立了大玄。

当刘晓开国后，便将这把刀赏给了开国大将军，同时赐那位大将军以国号“玄”为名。这位大将军名叫萧玄，正是萧晴的爷爷。

不过此时这柄神兵的拥有者正喝了个酩酊大醉，整个人近乎于不省人事。

不过这其实已经是极好的情况了，毕竟都号称“一年仅一次头场雪，一次也仅一壶头场雪”可不仅仅只是因为这酒昂贵到让很多大户人家一次也只舍得买一壶解解馋，更是因为此酒仅需一壶，便足以让人醉得不省人事。

而此时的萧晴已经喝了三坛，约合十三壶，全靠他多年来练就的内力底子，才能让他保持最后的半分神智。

相比毫不知晓节制的萧晴，坐在他对面的司马空就显得收敛得多。莫说醉的不省人事，此时的他，连一壶都没有饮尽。

“司马空啊司马空，你府上那么多俊俏的少女，怎么也不知道分兄弟我几个？让我也过上那种左拥右抱的奢靡生活。”司马空白了一眼醉到胡言乱语的萧晴。

“你的这些话，我是不是应该原封不动地告诉某人的空灵妹妹啊？”司马空暗含嘲讽地开口，让本来还在耍酒疯的萧晴瞬间就蔫了。

外人不知道，但和萧晴极为交好的那些好友都知道这位将门大少爷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自己的妹妹萧空灵。至于原因嘛，人们各有猜测，但萧晴从未透露过。

“别别别，你是我大哥成不？刚才都是我喝多了随口瞎说的。”一句调侃便醒了萧晴大半酒醉。

一句戳心语，远胜十斤醒酒汤。

司马空看着慌张的萧晴，忍俊不禁。

“萧晴，你说是身为一名二世祖，竟然到现在还是个雏，真是让人难以理解。你妹妹未免管的也太宽了些吧。”司马空实在不能理解，为什么萧空灵对自己的哥哥在男女关系方面管得这么严，更不能理解为什么萧晴能乖乖服管。

“你懂什么，洁身自好是一种美德。克己复礼乃是我辈读书人应该遵守的信条。”萧晴一本正经地说着伟光正的话，要不是司马空太过于了解他，恐怕真要被他唬过去。

“张口我辈读书人，闭口克己复礼，那你怎么不去考个状元让你家那个老子乐呵乐呵？”萧烈一直希望萧晴去从文，考取功名。但萧晴自己却醉心于武艺，对于功名利禄始终轻蔑。也正因如此，司马空才能这样打趣萧晴。

“有没有功名和是不是读书人有什么关系？心怀天下，走在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条路上的都是读书人，哪来的真真假假，高低贵贱？”萧晴明显对司马空的打趣不以为意，还高谈阔论了一番能被萧烈打断腿的言论。

经历了一轮打趣，二人又开始倒酒，准备继续推杯换盏。

就在此时，一阵脚步从楼梯处传来。

“少爷！少爷！”一个老仆从楼梯走到二楼，脸上的焦急让尚未尽兴的萧晴有些愠怒。

不过他不会将怒火发在老奴身上。这位萧家大少爷的脾气很怪，九岁时就将国子监闹了个底朝天的他却从不对下人发怒。

“今天是我十七岁生日，我不是说过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吗？”萧晴压抑着自己的怒火，表面上平淡如水地问。

他不会对下人发怒，但这不代表着他不会对派遣吓人的人发怒。

“陛下看到小姐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就给小姐指了桩婚！”老仆的声音中带着颤。

虽说萧晴大少爷在下人们中风评极好，但府上一直有传言称萧家的这对兄妹之间有不伦之恋，彼此互为禁脔。如今陛下指婚，谁知道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大少爷会不会一怒之下冲进皇宫，给萧家换回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什么！”萧晴原本还剩五分的酒劲瞬间全部烟消云散，“陛下把空灵指婚给谁了？”

这句话几乎是从萧晴牙缝中挤出来的，同时他的右手也死死地握住了桃花源。

老奴一看萧晴的样子顿时更慌了，支支吾吾地说：是……是司马家的少爷。”

大将军萧烈仅有一儿一女，宰相司马德也仅有一个儿子。

换言之，即将成为自己妹夫的人是谁已经一目了然了。

“司……马……空……”萧晴的声音仿佛是来自地狱的沙哑嘶吼，让司马空无奈地笑了笑。

“别这样看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司马空看着握着桃花源的萧晴，连忙解释。

“算了，没空管你了，我得赶紧回府。”萧晴扭头撞碎了身后的墙面，朝萧府方向拼命冲去。

大街上。

一道身影从房顶上掠过，速度之快令人感到惊讶。此人正是一心归家的萧晴。此时的他正不要命地运用轻功《逍遥游》。

这门轻功乃是脱胎于大周王室的内功心法、天下第六的功法《逍遥游太虚》，速度在所有轻功中都能争一争魁首的位置。不过此法有一坏处，就是极为消耗内力。能在没有达到内成周天，生生不息的境界之前运用此轻功的人一个巴掌都能数得过来。

而恰好，萧晴就是那一个巴掌之内的人。

他修练的内功是天下第四的《桃花引溪》，是当年老皇帝刘骁杀进大周武库后，让当时的智甲齐贞凌将百家武学融为一体，名曰《桃花引溪》，此功法日后成为了大玄皇家功法，正常情况下仅有几位皇子可以学习。萧晴能够修炼完全是因为沾了父亲征北有功的光，纵使他宁可不去沾这种光……

武道中自古便有崇古贬今之意，齐贞凌创出《桃花引溪》无疑使其成为了当代武学的标杆。只可惜天妒英才，这位极智的智甲遭了天妒，引来三道紫金玄雷，将他霹得渣都不剩。

豪华的武学配置让萧晴的速度已然胜过世间绝大多数生灵。无论是大雁还是飞鸟都只有被他甩在身后的份。

一炷香的时间后，萧晴看见了萧府那古朴的大门。一个娇小的蓝发少女站在门口，头上积了点小雪，使蓝白交织相容，仿佛悠远的苍穹。

少女见到萧晴，脸上的焦急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安心。萧晴见到这名与自己足有七分相似的少女，原先的焦躁也被沉稳取代。

“哥哥！”少女想要向前迎，但已经深埋雪堆中的脚阻碍了她迈步，只让她头上的雪落了下来，融入白茫茫的夜中。

“等很久了吗？”萧晴用手抚下夹杂在湛蓝长发中的丝丝雪花。

他的手已经冻得彤红，毕竟他还不到周天之境，内力不可能在全身上下游走不止，全力催动轻功之时难免导致他无法分出内力御寒。

少女发现了少年彤红的手，眼中泛起了点点泪花：“没有，我才刚开始等。”

少年看着少女被雪深埋的脚踝，他明白，也许当父亲领旨的那一刻开始，这位既不希望有人去打扰哥哥生日，又在心中一次次希望哥哥可以早归的少女便开始站在门口，拦住每一位想要去寻来萧晴的老仆，又不断张望着，渴望能在白茫茫的夜中看到那抹最熟悉的身影。

正因如此，到酒楼来寻萧晴的才会是萧府内掌管外务的萧南而非掌管萧府内务的萧北。

想到一把年纪的萧南用尽办法忽悠萧空灵，让她相信自己是出府办事而非去找萧府少爷的样子，萧晴就有些想笑，又有些暖。

“走吧，我去找父亲商量退婚的事，你先回屋暖暖身子。”

萧晴扶住萧空灵，帮她从雪中脱身。

“那个，哥哥，生日快乐！一会你来我的房间，我有件礼物要给你。”说完，萧空灵就红着脸朝房间跑去。

湛蓝下的那抹红霞在这初冬的头场雪中令人迷醉，醉了少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