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还在旅店里的张山双手撑地，盘坐在地上，滴滴汗珠从额头滴落，也是一幅累得够呛的样子。

他前面桌上正摆放着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一根只烧了一半的香，周边按9宫格局，布置着形态各异的81张符纸，结成了一个布满整个房间的法阵。

现在，大多符纸都有被灼烧的痕迹，变成了一堆废纸。

“哐”地一声，房门被踹开了，夏悠然正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外。

看到屋内的布景和气喘吁吁的张山，又瞬间将情绪控制住了。

她捋了捋头发，低眉顺眼地笑着说：“我以为你不在房里，想进来看看什么情况。”

张山晃了晃脑袋，缓过神来，伸手说：“把我的透魂钉还给我。”

夏悠然明显想贪掉这件法器，睁眼说瞎话地回答：“没看到有什么钉子。”

张山也懒得计较，目光转回了乱七八糟的阵法上。

“在与人斗法呢？”

夏悠然一边弯下腰捡着符纸一边进了屋。

张山揉着自己发麻的腿起身，“可惜没斗赢，差一点我就摸出他藏在哪里了，也差一点就被他弄死了。”

“谁？”夏悠然问。

张山扭了扭脖子，松松筋骨，回答：“痋王。”

夏悠然只是“哦”了一声，一边叮嘱张山注意安全，一边帮手收拾。

“你的计划成效显著，现在估计已经触及已经那个老妖怪的核心利益了，逼得他着急找我们拼命。”

听到张山的赞许，夏悠然眉毛抖了一下，没有展露出开心，只是蹲在地上，低着头收拾符纸。

一直收拾到张山身边，夏悠然停了下来，低头咬着嘴考量了一阵，开口说：“我认识那个血肉傀儡。”

瞥见张山的表情里没有透露出意外，夏悠然扭头看向旁边，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情绪。

“那是我小时候的同伴，那时候我们经常玩过家家，扮演彼此的家人，我是他的妈妈。”

张山低着头收拾地上的符纸，捕捉到了她语气中的一丝颤音。

他只是“嗯”了一声，也不追问夏悠然的过往。

两人安静地收拾好最后一张符纸，张山又等了好一会儿。

夏悠然才抽回了思绪，脸上勉强挂上一个僵硬的笑容，眼睛都不敢与张山对视，起身率先向外走去。

旅店外面一片寂静。

旅店门口站着一个7岁大小的男孩，定定看着夏悠然，眼神柔和得如同秋天的麦浪，脸上的笑容暖得像冬夜里泡上了热水澡。

“你走了之后3号最想念你，经过几次改造后，他的智商越来越低，后来就只会‘妈妈’‘妈妈’叫个不停了。”

“8号后来变成了一条巨蛇，他临走时把‘恶鬼’一口吞掉了。”

男孩语气轻松地交代着一些记忆模糊的过往，“最后其他孩子也都走了，就我一直留在了这里，一边等待你，一边又想你永远不要回来。”

“只是怯懦地逃跑是活不下去的，我要回来看看。”

夏悠然嘴角努力上扬，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脸。

“你还和以前一样勇敢。”

男孩笑容更盛，恋恋不舍地看着夏悠然，想把她融进心里。

直到远处亮起来车辆的灯光，男孩才转身带路。

“现在这里已经荒废了，周边长满了青草，一直爬过了院墙，然后又长满了院子，长进了房子里，还有一根藤蔓也爬进了房子里，开了14朵粉红的小花。”

“现在院子里都是鲜花，非常漂亮。”

男孩兴致很高，不停地给跟在后面的夏悠然讲述。

“后院的秘密洞口长出了一株幼苗，没过多久就长成了小树，今年有两只鸟在树上筑了巢，生了3只小鸟，鸟妈妈和鸟爸爸每天都抓虫子给他们吃。”

这样温馨的故事都出自一栋已经荒废的小楼。

它十分丑陋，又远离居民区，连最调皮的小孩也不会过来探险；也远离农田，忙碌的农民也不曾正眼看过它。

仿佛那是癞子头上的疥疮，麻子脸上的痦子，是被所有人嫌弃的存在。

唯一认真打量过这栋楼的可能就只有张山和夏悠然了。

在夏悠然的记忆里，是从没有在这个角度观察小楼的，所以显得很陌生。

小楼全部是由红砖墙体拼接而成，一块块红砖垒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砖头盒子，怪不得记忆里只有无穷无尽的黑暗潮湿和疼痛。

如今，那一圈围着小楼的院墙好像矮了好多好多，比野草高不了多少，墙皮基本上都剥落了，缝隙里已经长出了许多花草藤蔓，破旧得一阵风就能刮倒。

院墙上的那个大豁口原先有一扇厚重的铁门，大家一度认为那只是一块安放在墙上的大铁块，是8号最先发现那是一扇门，为此‘恶鬼’差点把他打死。

现在没有了门，大家却还是在豁口处站住了，许久也不敢抬脚迈进里面。

“要不……你还是离开吧，”男孩背对着夏悠然，语气有些局促不安，“这样看看就好了。”

“就当作你已经回来看过了。”

他的话像一根针，一下子就戳破了夏悠然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

就现在这样，也算是回来看过了吧。

没必要再进去里面了。

最考验意志的不是走上绝路的勇气，而是主动抛下退路，一往无前。

夏悠然悄悄把手伸进了口袋，死死地抓着吊坠，却还是难以控制情绪，脚步甚至不受控地往后一点点移动。

从认出3号到现在，她想了100个理由说服自己，退缩是现在最理智的选择。

但是，脚跟还是慢慢定在了原地。

她深深吸一口气，引来一阵剧烈咳嗽，平息之后，脸上的笑容自然了许多。

夏悠然眼睛里又闪烁起神采，说出了自己唯一一个不能退缩的理由，“我答应过要把你们带出这个鬼地方，我现在得把你带出去外面。”

男孩听到夏悠然的回应后，那瘦小的后背没有起伏，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

月光里，他似乎抽泣了一下，随即沉默着跨过了豁口，消失在了里面的杂草丛中。

夏悠然脸色虽然疲惫，眼睛里点点光芒却愈盛。

“我需要你帮忙。”

她走到张山身边说话，眼睛直直地看着小楼。

张山没有适时拉起夏悠然的手，也没有出言安慰。

他只是将自己的双手插进裤兜，点了点头，轻声回了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