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覆盖着山村的积雪开始融化，冰凉的雪水从房檐滴下，正巧落在了刚刚吃过早饭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李武的脖子上。他浑身一激灵，连忙往前迈了一步，回头喊道：“爹、娘，我再去劝劝青城，先走了！”

“慢着慢着。”屋子里先是传出一阵喊声，紧接着是碗筷碰撞、桌凳挪动的声音，随后一个穿着棉衣的妇人急匆匆地走出来，一边把手中的腊肉递给李武、一边骂道：“整天毛毛躁躁的，也不知道进了城谁敢用你！？”

李武接过熏肉，小声嘟囔道：“有您说的那么夸张吗？”

妇人抬脚在儿子小腿上轻轻踹了一脚：“赶紧滚蛋！别忘了和你柳婶说，吃完了再来拿！”

“知道了知道了。”李武随口应了两声，逃也似地跑出了家门。

宋柳已经吃过早饭，正在院子里收拾杂物，看着儿子没有丝毫动静的屋子，微微摇了摇头。

“柳婶！”

院子外的声音传来，转过身正好看到李武迈进院子，她笑着说道：“昨日与青城没玩够啊？”

刚刚跑进院子的李武满脸疑惑，挠了挠头：“昨天？昨天我没见到青城啊，他去找我了？”

“婶子说笑呢。”与自己开了个玩笑，看着仍在思索的李武，宋柳指了指侧屋：“青城还在屋里。”

李武挑了挑眉，看向这个时辰还紧闭的房门，心道肯定是这家伙又惹柳婶生气了，幸灾乐祸到甚至笑出了声。

他连忙将手中的熏肉递出去，按照母亲的叮嘱说道：“柳婶，我娘让我给您带的，说您放开了吃，吃完了再去我家拿。”

宋柳笑吟吟地接过：“得有小十斤吧？你娘倒是舍得。但婶子我又不傻，今年冬天谁家敢放开了吃肉啊？”

两家平日往来频繁，这些熏肉，确实用不着客气。

母亲交代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李武可没心思再管这些熏肉了，以与他的体型丝毫不相称的架势，踮着脚缓缓过去靠在门上，笑问道：“嘿，里面的，饿不饿啊？”

过了一会儿，屋里才传来一声同样有些笑意的回答，只是听着不太客气：“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如此一来，李武就更加开心了，不过倒没有继续逗他，转身与宋柳说道：“柳婶，您大人大量，也不求您放他出来，您放我进去就成，我爹让我来跟青城商量点事儿。”

看到宋柳点头答应，李武推门进屋，对着仍在面壁的唐青城嘿嘿直笑。

唐青城知道骂他也没用，只是让他把门带上。

李武娴熟地从唐青城躺着的床的底下抽出一摞书，一屁股坐在上面，开门见山道：“我爹让我来还是说前天的事，明天就得出发，所以今天你得给个准话。”

唐青城也不转身，仍然面对着墙壁，答非所问道：“你可知咱们这，离瀛海城有多远？”

“这你不知道？”这两天李武已经向父亲把情况问了个遍：“小时候我就去过一次，那次是我爹他们弄到了好东西，山珍堂的人派了兽车来接，所以只用了一天时间。平常我爹带着货的话。差不多得两天将近三天，这次咱们不带货，所以用不了两天就能到。”

唐青城又问道：“那你可知，我们如果在山珍堂帮工，得多久才能回来一趟？”

“回来？怎么说也得半年吧。”李武略微转了下脑子：“你是担心柳婶吧，放心，我爹跟我娘说了，让她们互相帮衬帮衬。”

“也是。”唐青城其实早已想通，所以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过身又问道：“有个事问你，你跟我说实话。”

李达点了点头。

唐青城刻意把身子往李达的方向探了一点：“你爹有没有跟你说过，山上到底怎么回事？”

李达闻言使劲摇了摇头，答道：“没有，山上出了事后，我爹去打柴的时候都会四处转转，包括我去的时候也是，但是啥也没发现。”

看来村长还未跟李达他们通气，估计是在等自己把事情传扬出去，想到此处，唐青城朝李武招了招手，压低声音道：“过来，跟你说个秘密。”

李武有些疑惑，却也老老实实过去，由于对方坐的床太矮，他努力压低身子，把耳朵凑过去，然后听到了这样一句话。

“我昨天，在山上碰到了一只妖。”

妖？李武面露疑惑，这小子难道在拿我寻开心？不过也难怪，毕竟世人都知道这世上有妖，也都听说过妖的传说，却难有人亲眼见过，陡然听好友说碰见了妖，如何会轻信？

他故意表现得十分惊奇，一边比划一边说道：“真的假的？怕不是一头长着两个脑袋、有八条腿的熊瞎子？它有没有两个你这么高？”

唐青城就这么看着李达在一旁手舞足蹈，直到后者自己觉得有点尴尬停下来，才继续说把遇到那只鸟妖的情况娓娓道来，昨日的命悬一线就变成了今天炫耀的资本。

李达听他讲得绘声绘色，逐渐意识到这事儿恐怕不假，但还是下意识问道：“真的假的啊，这山上真有妖？长这么大去了这么多趟咋从来没见过啊？”

但还没等唐青城回答，他突然就从地上窜了起来，语调拉得很高：“你说什么？！你能用元气？”

听到他说这话，唐青城就显得得意起来，清了清嗓子，抬起自己的右手，向对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元气。

“还真行啊。”李达看着那一缕一缕的元气，也顾不上鸟妖的事，情绪有点低落：“我明明比你早一个月完成炼体，却到现在还没接纳元气。

唐青城难得见到他低落的一面，觉得有些稀奇，不过还是安慰道：“急什么，咱们才十六岁，拳谱上怎么说的来着：十八岁前纳元入体者，可入品阶。”

等他回过劲儿之后，唐青城才继续说道：“你先回去跟你爹说一声，让他跟通叔和村长商量一下，山上有妖这件事，还得他们看着办。”

李达想了想，也觉得此事不能耽搁，起身就要离去，等到即将走出屋子时，突然停顿，转身对着唐青城喊道：“看我这脑子，忘了正事，明天巳时在村口集合，你可一定要来啊。”

也不等唐青城回答，他就自顾自走了。

唐青城在床上一直赖到傍晚，酝酿如何跟母亲开口，只是还未等到他准备好，宋柳就主动来了他的房间。

看到宋柳进来，他赶紧喊了声娘，想要从床上下来。

宋柳快步走到床边，把儿子摁在床上，没让他下来。

唐青城觉得这两天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母亲对自己的要求可是很严格的，只要在她面前，就必须时刻注意言行举止。

他转念一想，问道：“娘，您是不是听说了进城的事？”

宋柳点了点头，握住儿子的手，轻轻揉搓。

唐青城鼻头一酸，说道：“娘，您要是不想让我去，我便不去了，他们三人的工钱应该也勉强够村子用度……”

“你啊，总是喜欢找借口，把真正的原因藏起来，娘还不了解你吗？”宋柳继而摸了摸他的头发，说道：“你不就是担心你走后娘如何生活吗？放心，你小的时候娘自己不也过来了吗？”

听她如此一说，记事起就从未与她分离的唐青城鼻子是真的酸了，喃喃道：“其实，我也不是很想进城里，在这山里也挺好的。”

“可以找借口，但不可以撒谎。”宋柳轻轻点了下他的额头，继续说道：“我是你娘，我还不知道你什么样子吗？”

“小时候你学过认字之后，看娘给你的第一本游记的时候，眼神中的光芒；开始炼体之后，偷偷跑进山里乱逛；直到最近，在山上找块小崖，每日把自己圈在那里。这些事，娘都是知道的。”宋柳伸手摸了摸儿子左手食指的关节，接着说道：“娘以前觉得不让你出去，就能不让你受苦，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用。”

宋柳抬头看了看儿子微红的眼睛，起身把他从床上拉了下来，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说道：“娘给你剪剪头发。”

宋柳回堂屋拿了剪子，一边帮儿子剪去过长的头发，一边念叨。

“想要出去看看就去，娘还年轻。”

“自己一个人在外要注意点面容，别太过邋遢。”

“你性格偏弱，遇事不要老是躲避。”

“……”

与处在群山之间的村庄不同，数百里外的瀛海城仍旧灯火通明。东、南、西、北四个大坊市中，仍有不少店铺还开着门。老话说马无夜草不肥，虽然这个时辰街上的行人不多，但说不准其中就有客人需要自家的东西不是？

漆黑的旷野之中，一个身着雪白衣袍的男子飞速掠向瀛海城的西门，而后悬停在城门处，亮了亮腰间玉佩，随后便一闪而逝。

这男子从空中掠过灯火明亮的西坊，突兀地出现在位于瀛海城正中央的、已经彻底融入夜色中的城主府上空。他在空中悬停片刻，落在了府中最高的阁楼之上。

他也不脱鞋，走进铺满灰色皮毛的屋内，坐到正中间放着的一张红木矮几后面，厌恶地瞥了一眼左手边已经占满半张桌子并且积成小山的折子，眼不见心不烦般半转过身子，拿起正好温热的酒壶，浅尝几口。

看这俨然一副主人做派，这男子正是瀛海城现任城主，王江海。

屋子不小，左右两面墙边各站着一个大木架，上面放满大小不一的玉碗、玉杯等，这些玉器中又分别盛放着石块、土壤、树枝等物件。

王江海浅眉细眼，挺鼻薄唇，于被夜色笼罩的华丽楼阁内饮酒，倒也意境十足。但不消片刻，这个画境中就闯入一个不速之客。

一个佝偻的灰衣老叟沿着楼梯来到男子身边，他弯腰行礼：“家主今日心情不错？”

“遇到好事了，心情自然好。”男子微微一笑，转而问道：“岩漳城上次说的那捧土还在吗？”

老叟答道：“没听说相关的消息，那么高的价钱，短时间内恐怕卖不出去吧？”

王江海闻言将手中酒一饮而尽：“明日派人去一趟将军驻地，把土带回来。”

老人面露喜色，激动地问道：“家主难道是突破在即？这倒是天大喜讯！想当年来瀛海城之前，盟主大人可是亲自叮嘱您好好修炼来着，却因那桩旧事修为停滞多年，若此次……”

“不然。”男子轻轻摇头，打断了越说越激动的老人：“只是今日外出，似乎遇到了故人。”

“似乎？”老人不解道。

眼前人并非外人，对当年的事也算是知根知底，故而王江海并未隐瞒，将昨日在山中遇到的事细细道来。

老人听完之后，沉吟片刻，开口说道：“如此说来，城中最近发生的事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哦？城中最近出了什么事？”王江海疑惑道。

“家主近来繁忙，这些个小事情我就按照往日的规矩自行处理了。”老人停顿片刻，继续答道：“自入秋以来，城中就发生了一连串的命案，前前后后共有十一名死者；而这些死者的血液，或多或少，都消失了一部分。”

“这等手法，与当年那人颇为相似。但一直没能找到什么线索，所以我就没敢告诉您，免得到头来空欢喜一场。”

整整十一条人命，这案子可不算小，自己这个城主竟然从未听说？王江海皱眉道：“我为何不知？这事可不算小。”

老人闻言一愣，看了一眼矮几上的“小山”，无奈地叹了口气。

王江海自然看到了他的动作，不由老脸一红：“额，是我疏忽了。”

看着眼前男子的作态，老人又开始唠叨：“家主，已经二十多年了，您已经荒废二十多年了。瀛海城的政事我等下人尚可以代劳，但修炼一事，还得您自己要努力啊！不然，我担心继续这样下去，您、您会有负盟主大人的……”

“停停停！”王江海打断老人的絮叨，转而道：“我难道会忘了盟主大人的嘱托吗？！”

“这桩旧事一了，我保证让你看到从前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