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殿正廷内,裴东海大马金刀坐在正中间那把紫檀木的太师椅上,左手扬着一把乳白剔透的拂尘,右手边扶着一把法剑,紧绷着一张面皮,更露十二分凶相,眼角斜睨着大厅中央有些惊慌失措的宋时洗:
“你就是宋世侄?”
宋时洗立在裴东海两米开外,双手无措的捻着自己的包袱,眼神不断瞄向旁边正捂住额头,龇牙咧嘴的裴雁山,听到裴东海的话,连忙收回目光应答道:“是的,世伯,我就是宋时洗。”
裴雁山的额头上肿胀起一个大包,又红又亮,宋时洗刚刚站定还没来得及和裴东海打招呼,裴雁山嘴里刚冒出父亲两个字,就被裴东海屈指一弹,正中额头,理由是多嘴多舌,挑拨父女关系。
这个突如其来的下马威其实是对宋时洗,裴雁啥只是遭了无妄之灾,所以宋时洗决定先笨嘴拙舌,观望下形式再开口说话。
“我于月前收到你的来信,这一路上舟车劳顿,想来十分辛苦吧。我和你父亲乃是至交好友,按理说你也不算外人,我应当收你在门下,悉心教导,委以重任。但是呢,我也是一观之主,越权收你恐怕遭人非议。”裴东海眼睛盯着宋时洗,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
如果没听到但是这两个字,宋时洗都准备直接上来打断了,自己辛苦十几年打坐修炼凝聚气机眼看就要一跃入龙宫探宝满载而归,如果真留在白云观里承受真传,还不如扭头回奉州呢。
“更何况你现在根骨已经长成,再想从头洗练,事倍功半,难成大器,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替你寻了个在内经阁筑法坛烧符篆的职务,离我白云观也不远。你有家学渊源,上手自然容易。你如果同意,等下就让雁山送你去三清山内经阁。如果不想去呢,那世伯再给你另寻个去处。”裴东海绷住脸,把自己的想法对宋时洗说了出来。
宋时洗不等裴东海说下去,连忙接口道:“不敢再劳世伯费心,炼丹服饵乃是重阳宫的老本行,我自然熟悉。劳烦世伯遣只良鸟引我去三清山就好,我自行前往。”
“嗯,这样就好。”裴东海点点头,将手上的拂尘放在桌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
宋时洗有些错愕,自己的便宜老丈人作风确实有些雷厉风行,自己应允下来还没等喘口气就立马打算端茶送客?连顿饭都不留自己吃?这么大个门派这么抠搜?
莫非你白云观已经打遍天下无敌手,比长生殿还威风了?不然你这样的做派得结多少仇?
宋时洗内心嘀咕道,不过既然对方已然想要送客,那自己也不好留在这里,于是借口告辞:
”世伯,我不累,想来还是先去三清山好了,等安顿下来,整理衣装,再来拜见世伯。”
裴东海眼睛看向旁边敢怒不敢言的的儿子:“也好,那我就不留你了,雁山,你送时洗去三清山的内经阁,我已经和你君姨打过招呼了。”
裴雁山皱着眉,似乎想要说话,却被裴东海微微一瞪,顿时乖乖低头朝外走去,声音有气无力:“走吧,宋师弟,我送你去内经阁好了。”
宋时洗想要转身朝外走去,可是随即停步,打开自己的包袱:”世伯,这是我为您准备的礼物,聊表谢意。”
说这话,宋时洗掏出一个细致的素色包裹,放到桌上。
随后宋时洗对裴东海笑笑:“等以后有时间,再来探望。”
看着两人乘鹤离去,裴东海才如释重负,松了口气,从太师椅上起身,双手举着朝天空作了个揖,口中念念有词:
“无恙吾弟,你我相识一场,算我裴东海对不住你,我只是想要女儿有个好归宿,其情可悯啊,你若是心中有怨气等我死后下去再跟你赔罪。”
裴东海正在那里念念不停,裴雁白已经从后廷走了出来:“爹,你真是狠心,人家奔波千里来投奔咱们,结果茶无一杯。菜无一碗,就这样打发人家走?更何况我看人家生的俊俏,品行也好,礼数周全,你这么对她,他都愿意以德报怨,还送你礼物。”
“再俊俏有什么用?他身上全无气机,看来重阳宫是香火断绝,连传承都没留下,你们注定不是一路人,难道把你嫁过去吃一辈子苦?不管你信不信,在你们兄妹二人看见或看不见的地方,我都替你们谋划好了。”裴东海叹了口气。
“我和宋无恙相识一场,我不会亏待他的孩子的,一月之后有位和内经阁颇有渊源的大人物会重回禹州,我会尽力保举他,若是他能够抓住机会,以后的成就怕是不会比你弱多少,到时候就算真的履行婚约又如何?”
裴雁白伸手去揭开桌子上的包裹,里面是一把通体紫红,色泽油润的紫砂壶,裴雁白拿在手里打量,只见紫砂壶底下赤金落款“承德”二字。
裴东海走过来接到手上,翻过来看了一下壶底的落款:“这紫砂壶原是一对,是奉州锻造大师欧阳净的传世之作,这个叫承德,是宋时洗他爹的心爱之物,另一个在我这,叫做传道,可惜没能留住。”
“咦?还有一个信封?”裴雁白发现紫砂壶下压着的还有一个信封,拿起来打开,里面薄薄的叠着一张纸。信纸展开,只见最上面显眼的两个大字。
婚帖!
下面则是用毛笔字书写的工整隶书:
“今有兄白云观松阳道人裴东海,弟重阳宫赤火道人宋无恙于奉州重阳宫景山之巅,饮酒狂歌,豪性不浅,引为知己,遂为宋氏子宋时洗,裴氏女裴雁白订立婚约,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同心同德,宜室宜家。富贵贫苦不改其心,海枯石烂不违此誓!一贴两式,谨定此约,以为证!”
裴雁白拿着这张已经泛黄的信笺,看向自己的父亲:“这是。。。。婚书?”
裴东海摩挲着婚书,语气唏嘘:“恐怕宋时洗心中早就谋划好了,这次是我以己度人,看低了他啊,,,,,算了,总算了却我一桩心事,焚烧了吧。我以后多多帮衬他些就是了。”
说着,裴东海伸手去取女儿手上的婚书,裴雁白却缩了回去,一张翘脸比刚才裴东海绷的还要紧,两只美目盯着裴东海问道:“就是说,宋时洗在我还没有嫌弃他之前,就已经打定主意要和我退婚了?”
”他有自知之明不是更好?“说这裴东海就要去夺那婚书,虽然那心中充满了愧疚,但是总归女儿的终身大事更为重要,此时这件事就这样心照不宣的揭了过去,让他心中轻松许多,连带着对宋时洗也多了些好感。
“不对,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我和他素未谋面,他主动退婚还说得过去!但是方才我出来给你斟茶,那小子明明知道老娘我国色天香,风华绝代,貌美如花,温婉贤淑!居然还敢退婚,摆明了是看不上我!”
裴雁白将婚书收好放入袖口,眼眸中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等下我哥回来了,我就让他把婚书还回去。跟宋时洗说,只能我裴雁白看不上他!不准他看不上我!就算要退婚也只能我先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