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高人离去,白彧珵战战兢兢地离开白修竹的房间。
时过秋分,入夜后的霜气本该日益凝重,今晚却下起绵绵细雨。
婢女海绿要帮白彧珵添被,却发现禢上不见人影。
终于在百年枫树的树荫下找到白彧珵。
白彧珵平常最爱整洁,虽未弱冠,衣裳熏香、茶具摆饰都有自己的一套想法,衣裤稍微沾到泥渍就要换洗,竟然会在雨夜挖地洞!真不像他,太令人震惊了。
「五公子,雨太大了!快跟我们进屋去!您若有甚么闪失,老夫人会…会生气的!」白杨叔撑着伞弯腰着说。
「不!弟弟,不!修竹!他不是我们家的人!我讨厌他!」白彧珵想起中内不一样的弟弟,既难过又憎恶,眼泪不听使唤地夺眶而出,边哭边挖着枫树下沃沃壤土,说着「我要把他的玉佩藏在这里,让大家都找不着!」。说着用沾着泥的手擦拭小脸上的泪,裤脚都被溅起的泥沾湿了。
「五公子,快跟我们进屋去!」
「我不要!」
眼看僵持不下,海绿冲向前一掌劈在白彧珵肩颈之间,白彧珵晕厥过去。
「你!你竟敢!」白杨看着海绿这样对白彧珵,一脸惊愕说不出话。「这样最快。」海绿扶着白彧珵的身体,抬头望向白杨说「请白叔叔把五公子抱回房间吧」。
「哎!也只能这样了。」
白杨将换好干净衣裤的白彧珵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便紧张地看着海绿问「五公子不会伤着了吧?他会睡多久?」
海绿一个巧劲松开白杨紧握的拳头,说「白叔叔放心,我刚才有保留力道,等到天亮,五公子自会醒来。只是要喝几日醒目养神汤,安内攘外。」
「好吧,我明天跟太夫人说说抓药的事。」
「太夫人愿意帮忙吗?」海绿冷冷地说。
「虽然太夫人看起来冷酷,她会帮忙五公子的,只是她若知道五公子有什么事,我们又有苦头吃了…。」
海绿继续低头看着白彧珵。
「这阵子府上为六公子忙进忙出,每个人七上八下的,都冷落了五公子…。五夫人才回来又只关心六公子,不宜再操劳…。老爷又….哎,我说太多了。先去休息吧!大家都累了。」白杨容易操心的性格,几年来还是一样。
「我知道了。您先睡吧!」
--
﹝翌日清晨﹞
东方初露鱼肚白,凡若仪走向守在白修竹门外的家丁们,问「昨夜六公子房内可有异状?」。
「一夜平静,小的没有听到房内任何声音。」一个家丁揉揉眼睛说。
「昨晚下雨,只听见雨声,刚才雨停了。」一个家丁打着呵欠说。
这两个家丁心知肚明,二更之后一觉到天亮,根本不知道二更到清晨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怕被骂,只好说谎。
看来屋内的事,只有屋内人知晓。
叩叩叩!
「请问高人,小儿的治疗结束了吗?寒舍备有早膳,请高人留下来用膳好吗?」凡若仪说。
屋内鸦雀无声。
叩叩叩!
叩叩叩!凡若仪有点急了。再说一次,依然无人响应。
「我开门了。」凡若仪右手悄然握着流星回旋刀柄,用左手推开门进去。
屋内只有白修竹一人,凡若仪发觉屋内萦绕些许白府没有的清香,彷佛有人来过的痕迹。
凡若仪看了看白修竹的容貌,从苍白恢复红润,便轻拍他的肩膀道「竹儿,竹儿?」
「唔…。」白修竹张开眼睛看到母亲,说「娘,我肚子好饿。」
「太好了!」
「快!帮六公子洗漱,准备用膳!」凡若仪对家丁们说。
「太好了!六公子醒了!」珊瑚在房门口开心地雀跃,木寅和芙蓉也笑开了。
凡若仪扶着白修竹坐起「你坐着休息一下。」,转身看见桌上留着字条。
“雪衣沃沃,青芽萌萌,天意不可违。
凤骨草八两,佐金刀水晶兰六两,
久煮制丸,食半月,止半月,
五年调息再相见,切记,青竹诺言。“
看似随意的羽毛笔迹,墨迹未干。
凡若仪看了字条,嘴角微微颤抖,背对着白修竹,默默撕下前面三句,收进袖子。
「向老爷和太夫人说,六公子醒了。」
凡若仪假装平静,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另一边,白彧珵也醒了,他以为自己应该在枫树下。下床一看,桌上出现金蔘三两五钱、杜仲八钱、枕上蛛母六钱四分…还有其他的药材及药单。
「白杨叔叔,这是什么?」白彧珵拎着药单问。
「这、这都是要给您熬醒目养神汤的药啊!神明保佑啊!」白杨开心地双手合十激动不已,却发现:「只是这字怎么变淡了?我得赶紧背下来。」
书写之人用了特殊植物的汁液入墨,越接近中午,气温越高,墨色会越来越淡。看来是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神明保佑”?我昨天怎么了?」白彧珵对自己做过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没什么事,您就是半夜吹了冷风,受寒,吃几帖药就好了。我等等找人把窗户补上。」白杨看这孩子昨日受了极大的刺激,不适合再情绪高涨,只得撒个谎骗他。
「喔。白杨叔,修竹醒了吗?」白彧珵还记得白修竹突然昏倒这件事。
「醒是醒了,只是要长期服药调理。」
「怎么这么严重?」白彧珵穿上鞋,外衣都还没扣好就想出门看看弟弟。
「公子,您慢点,让老奴先帮您穿好衣服吧。」
「这院里都是男的,没关系。」白彧珵大咧咧地就要迈出房门。
「这还有海绿…。」白杨小声说道。
「唉喔。」白彧珵撞到白老夫人的虎头杖,一时之间眼冒金星,白老夫人也被他差点撞倒在地。
「奶奶,对不起。」
「你怎么冒冒失失的?」
「我想去看看修竹。」
「喔…这样啊。先等一下,你房里怎么有药材的气味。」
白老夫人往白彧珵房内望了望。
白彧珵笑言:「我请白杨叔教我认识药材,精进药学知识,或许能帮到修竹。」说完便压着喉咙咽下唾沫,不让咳嗽。
白彧珵知道,若是让白老夫人知道自己需要吃药,身旁的人又会因为「照顾五公子不周」的原因,被训斥受罚,甚至可能被撤换,由另一批新人服侍。
他看多了身边的ㄚ鬟来来去去,现在只有白杨和海绿可以信任,他实在不想再被陌生人伺候。
「珵儿,修竹需要的药,奶奶自会请人去采。」
「真的?太好了!」
「当然了。那可是在轩辕壑才能采到的凤骨草和金刀水晶兰,非一般药才能比拟。那里很危险,你可别贪玩去采药啊!」
「好。」
「奶奶刚刚把炖好的药送去给修竹,你可以去找他,跟他聊一聊,陪陪他。」
「好。谢谢奶奶,孙儿这就过去。奶奶慢走。」
白彧珵越过小径,在一房门前轻敲,说:「修竹,我是哥哥,可以进来看你吗?」
「请进。」
只见白修竹皱着眉头、流着泪对他说:「哥哥,药好苦。」
「哥哥这里有糖。」白彧珵从怀中拿出一个布包,里面原本装着甜葫芦,可能是刚才撞到老夫人,所以被压得粉碎了。
「呜。你骗我。」白修竹看到一包捏不起来的碎糖,以为哥哥骗他,哭得更大声了。
白彧珵看见弟弟哇哇大哭的样子,忍不住发噱,又不想让弟弟看见,便说:「你先别哭,我去厨房找找还有没有糖。」
「你还笑我。呜。」
壶芦叔在门外问:「哪个孩子哭那么大声啊?修竹还是彧珵?」
白彧珵拉紧衣角,连忙坐姿端正回答:「不是我,才不是我。是他。」
「是修竹啊。」壶芦叔和蔼的语气,带着几分亲切。
白修竹听见壶芦叔的声音,收敛了哭泣,仅有哽咽。
「修竹,我刚酿好几个蜜菓子,给你吧。等你喝完药,再吃两个蜜菓子,就不会觉得药很苦了。」
壶芦叔刚踏进房门,闻到药味,皱着眉头问:「这药是?」
「是修竹的药,奶奶差人去轩辕壑采的凤骨草和金刀水晶兰。」
「好。」壶芦沉默一会儿,语重心长地说:「凤尾草和凤骨草十分相似,凤尾草生长在轩辕壑外围,草尖端略带粉白色,而凤骨草长在轩辕壑中央,外布荆棘,采集困难。
凤尾草的药效与凤骨草相差十倍,价差百倍,要留意有心人士以凤尾草充作凤骨草。」
「好深奥喔。」白彧珵似懂非懂。
「你要照顾弟弟的话,一定要懂啊。」壶芦叔微微笑对着白彧珵说。
「他这么不乖,我不大想照顾他。他要学着自己照顾自己。」白彧珵看着白修竹调皮地说。
「我比你乖。」白修竹看着哥哥说。
「真的?我才比你乖。」白彧珵不甘示弱地说。
「我比你乖。」
「我比更你乖。」
两兄弟互不相让地边笑边斗嘴起来。
白彧珵认为那晚一定是自己看错了,弟弟的双腿没有鳞片,也不会有鳞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