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梁王一家人将自己伪装的严严实实,在夜幕的保护下坐车离开了府邸。
仇浔短暂地跟了一会儿,没想到这辆马车竟然直奔宫门而去。
再往前走,便是皇城。即便是有再高超的隐蔽能力,在空旷的宫门前都显得格外无力。为了不被发现,仇浔使出一记“飞燕游龙”,顺着屋檐一层层踏上去,没一会儿便站在了附近的最高处。
聂鸿飞特意挑这个时候入宫,很显然是不想被人看见。
马车行驶到偏殿停下,三人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走进殿内。
殿内站着一个太监,看到梁王一行人到来,走上前去拱手道:“禀梁王殿下,皇上让奴才转告,他即刻就来,请梁王稍等。”
聂鸿飞道:“多谢公公。本王就在此等候。”
没过一会儿,聂鸿庭走了进来。
聂鸿飞急忙跪下去,被聂鸿庭拉住。
“二弟万万不可!我们兄弟间私下会面就不要行此大礼了。”
这十数年来,聂鸿飞就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拜见皇帝的。
他是罪人,绝对不能再出现于庙堂之上。宫里的一些活动都不会再和他有任何关联,宫里的人也不能再和他有任何牵扯。
他甚至不能去看太后一眼。
其实聂鸿庭多次想带着他去见张太后,但是都被聂鸿飞拒绝了。
“对太后而言我是罪臣,就让她老人家眼不见为净吧,莫要因为看到我再想起从前的伤心事。”
聂鸿庭扶着聂鸿飞坐下。
聂鸿庭道:“二弟的病还未痊愈,倒也不用如此急着见朕。你的心意朕都知道,你我之间不必拘泥于虚礼。”
聂鸿飞道:“皇兄,臣弟今夜前来,是有要事请求皇兄,还望皇兄恩准。”
聂鸿庭道:“你若是有任何需要,遣人来宫里告知我就好,何必亲自前来?朕特许孙璟荣自由进出皇城,就是为了及时给你照应。”
聂鸿飞道:“夜半三更,无人打扰。臣弟请求皇兄带臣弟去一趟广和殿。”
广和殿,十六年前除夕夜宴的设宴地点。
聂鸿庭大惊,不可置信地看着聂鸿飞。
聂鸿庭沉声道:“二弟,广和殿已废弃许久,你去那里作甚?”
聂鸿飞道:“还望皇兄息怒。自府内起火后,臣弟隐隐约约回忆起了一些当年的事情。臣弟想前往故地,说不定能让臣弟完整地记起当年的事。”
聂鸿庭道:“过去的事,想必弟妹已经和你详细说明了。”
聂鸿飞道:“臣弟知道,但是听到的终究比不过亲身经历。还望皇兄恩准臣弟的请求。”
聂鸿庭沉默良久,缓缓起身,说道:“朕陪你一起去。”
一路上,一行人竟无只字片语,压抑的气息仿佛就笼罩在头顶,伸出手扼住每一个人的喉咙,令人窒息。
通往广和殿的路似乎很漫长,聂鸿飞踏出去的每一步都似有千斤之重。他的心狂跳不止,手也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很害怕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切,但是他不得不面对。
广和殿早已没有当年的模样。
因焚毁严重,工匠们商量好久也不知道该如何整修,只能将此地放弃。这里也一直是要被拆除的地方,但是每年都会因为各种事让人们将它忘记。
或许正因为人们不愿意直面痛苦和悲剧,才会不得已地忘记。
烧焦的木头带着瘆人的黑色,坍塌下来的木柱碎的七零八落,即便是经过了清扫,整个殿内看上去依旧是残垣断壁。
殿堂中间是清理出来的一大片空地,那就是当年放尸体的地方。
聂鸿飞的脸因极度痛苦而扭曲。
烛光微微晃动,使聂鸿飞映在地上的影子似随风而摆。即便是透过影子,也让人不忍直视他的脸。
聂鸿飞握紧双拳,无声地喘息着。
巴雅尔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拼命不让它落下。
这位来自游牧民族的女人,带着塞北人的骄傲,让她绝不会在外人面前流泪。
除了聂鸿飞和聂晖,在这世上她再无亲人。
聂鸿飞就在前面怔怔地站着,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上前打扰。
聂鸿庭心里一阵绞痛。
他真的好想告诉聂鸿飞,他们的三弟还活着。可是他不能!
这样的真相如果公告天下,只怕会永远地失去他的两个亲弟弟。
一行人就站在聂鸿飞的身后,以沉默等待着。
聂晖耳朵动了动,他听到了滴水的声音,啪嗒,啪嗒,一滴一滴的落下,声音似乎是从聂鸿飞的方向传来。
聂晖抬起头,顺着影子,他看到水滴从聂鸿飞的鼻子流出,顺着嘴和下巴滴在了地上。
聂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一个箭步冲了出去,大吼着:“父亲!”
其他人立马跟了过去,这才发现聂鸿飞的口鼻里全是鲜血。
聂鸿庭急忙道:“快去叫太医!”
聂鸿飞却一把抓住了聂鸿庭的手臂,颤抖着说:“不……任何人都不能来……”
聂鸿庭蹲了下来,握紧聂鸿飞的手,哽咽道:“二弟,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聂鸿飞喘息着,呼吸声越来越急促。他的眼里满是恐惧,惊恐和害怕将内心的悲愤侵蚀。他的牙齿不断打颤,似乎正在被恶魔追杀。
聂鸿飞拼尽全身力气,终于吼了出来:
“皇兄,有人害了我,有人害了聂家!”
聂鸿庭的手抖了一下。
聂鸿飞继续道:“皇兄,前几日我将乱人心智的汤药和酒同时饮下,没想到喝完后仿佛回到了十六年前,昔日的景象竟慢慢地浮现出来!”
“今日来到故地,臣弟已完全想起当年之事了。”
本来不长的一段话,聂鸿飞却断断续续说了好久才说完,随后聂鸿飞似疯了一般,将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嘴里不停“啊啊”地喊着,然后就一直重复着一句话:
“是有人害了我,有人害了我……”
他疯魔地爬向殿堂中央,双手一直在地上摸索着。
“三弟!弟妹!我要给你们报仇……我要给你们报仇!”
巴雅尔试图抱住他,怎奈力量上完全压制不住聂鸿飞。聂晖见状赶上去紧紧从背后锁住了他,聂鸿庭也跟了过来,死死地按住他的胳膊。
聂鸿飞看着聂鸿庭,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
“皇兄,有人害了我们聂家!皇兄你快去,快去找出这个人,快去!”
聂鸿庭哽咽道:“二弟你放心,此事我会全力去查。”
聂鸿飞似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自言自语道:“杀了这个人……不行,要凌迟,要抽筋扒皮!”
他仰天长啸,痛苦地哀嚎着。
“三弟!弟妹!在去见你们之前,我定要替你们宰了这个人!”
聂鸿庭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他的双腿也似乎丧失了力量,一下子跪了下去,就那样跪在聂鸿飞面前,紧握着他的双手试图让他冷静下来。白日里他是君威不可冒犯的天子,而此时此刻,他是一个大哥,是一个心碎弟弟的亲哥哥。
聂鸿庭哭着道:“二弟,相信大哥,大哥一定能抓到这个人,等抓到后我就将他交由你处置。到时候是杀是剐,任由你安排!”
聂鸿飞大哭着,悲恸的哭号划破无边的黑夜,数不清道不明的冤屈充斥着整个广和殿。似是被这凄厉的哭声震动,殿外竟雷雨交加,电闪雷鸣。一阵又一阵的雷声掩盖住了聂鸿飞无助的哭声,淅淅沥沥的雨却无论如何也浇不灭心中的怨恨。
哀嚎过后,聂鸿飞再一次陷入了昏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