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带着柒婴很快就来到村口处，到了这里柒婴才发现，这里已经站着十几二十个和他年龄相仿的青年，不过柒婴和他们倒不相面熟，想来应该是其他村子的人
这些青年一个个木讷的呆在原地，双眼没有神采，一阵清晨的凉风袭过，让他们看起来更显孤独单薄
柒婴仔细看去，只见他们手脚还被镣铐锁住，身旁站着几名零散的士兵，正在相互低语着什么
说起这镣铐，其实是为了防止这些被征召到北境的青壮年途中逃跑或造反用的，直到到达北境军营前，新兵们都必须带上手镣和脚镣，只是他们的这种镣铐与囚犯的还是有着明显不同
这些新兵的镣铐，相连的铁链较长，以至于并不会限制他们吃饭喝水等常规行动，不过若想要在这种状态下使用武力，那显然也是不太可能，即使途中偶遇特殊情况，一定要解开镣锁，也会有士兵跟守着，如此一来，倒并不会担心他们这些新兵在途中造反或是叛逃
士兵把柒婴架到一个中年男人面前，男人身材高大，扎结的肌肉配着黝黑的皮肤，一头又粗又硬的黑色卷发披至身后，五官立体而深邃，最让柒婴印象深刻的是他那条贯穿整个右眼的疤痕，只看一眼便让人心生畏惧，从男人铠甲上细微的差别不难判断，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应该是队伍的领头了
男人目光炯炯，狠狠打量了柒婴一番，苍劲有力的大手，用力捏了捏柒婴身上的包裹后，才示意身旁的士兵为柒婴带上镣锁，并安排他站到队伍中去
又约莫几分钟，其他士兵们从村子里又陆续带出来三两名青年男子，而他的好兄弟王辰也赫然在列
“报告！边境村此次征召已全部完成，计划征召十人实际征召四人。”其中一个士兵在清点完人数以后，向为首的中年男子大声汇报
男子不动声色，却是面色一沉，颇为不悦道：“怎么差了这么多？”
“报告，村里都挨家挨户搜过了，的确只有这么多人。”士兵一五一十的回答，神色中满是敬畏，不敢一丝隐瞒
“好，那就带着他们先出发，等到下一个大一点的村镇再补齐。”男人也不纠结，当即一声令下，一支二十几人的队伍缓缓离开边境村朝着北方出发
说来，他们毕竟不是囚犯，而是即将为国浴血奋战的新兵，这一路上，士兵们倒是没有过多限止他们自由，甚至偶尔还会给他们讲述一些边境的故事，这也不难理解，毕竟这些押送他们的士兵大多也曾和他们一样，青春年少，背井离乡，自然能理解这些新兵们内心的苦楚
正在这时，柒婴被人从身后轻轻撞了一下，回头一看，是一个和他年龄相仿，身材有些肥胖的少年，正是他在边境村从小到大最好的兄弟，王辰
其实先前，两人早在村口时就已经对过眼，只不过那时候，他们都不清楚这队伍中的纪律和风气，自然不敢大肆来往。如今发现气氛倒不算太严，于是王辰便立马绕过前面几人，上前来找柒婴了
“柒哥，你说咱这一去是不是就很难再回来了？”王辰神色微暗，有些担忧道
“你问我？我哪儿清楚啊！对了你娘还有爷爷奶奶他们都还好吧？”柒婴苦笑道，心知王辰自幼胆小，便故意引开话题，不让他担心
“他们都还好，我们家人多，相互有个照应不成问题，他们只是舍不得我走罢了。”王辰应声
“唉...”柒婴闻言，自己却低头长叹一声，又想起了家中孤伶伶的爷爷来
既是打小的玩伴，王辰自然也清楚柒婴家里的情况，此刻反倒是安慰起他来“放心吧柒哥，临走前我都给家里人打招呼了，他们得空的时候也会常去帮照一下你爷爷的，再说，咱村人也不多，彼此都不陌生，真遇上麻烦事了，还有村里人呢，你也别太担心了”
柒婴顿感欣慰，心里也好受许多，感激道：“谢了，兄弟！”
“柒哥，等上了战场，咱哥两就一起并肩作战，以后说不定还能混出个名声来，也弄他个官来当当，若是那样，便不用过苦日子了，你说是不？”王辰浓眉上挑，语气突然有些自信，虽说他向来胆小，但打小也是个乐观的人
“嗯。”柒婴闻言，先是应了一声，旋即心里也觉有几分道理，是啊，若是换个角度想，去北境也不一定全是坏事，他从小便习武练剑也算有些底子，若是可以奋勇杀敌，立下一些军功来，将来很可能博个一官半职，到那时候，爷爷也能过上好日子，两人也许就再也不用为吃穿发愁，住破房子了
想明白这些，柒婴先前沉重的思念之结也稍微解开了一些，目光灼灼的盯着王辰道：“好，咱哥俩这次就好好的一起努力，拼一把！”
“嗯！”王辰面带笑意，也重重点头
两个山野少年此刻彼此相互鼓励憧憬着，带着那虚无缥缈的希望，迈着沉重的步伐，朝着北境继续出发
...
就这样，餐风饮露的几天下来，队伍又陆陆续续经过沿途的几个村镇，人数也从原先二十几人的规模，变成差不多接近百十号人了，只是现在，他们已经离边境村不知道多远了
天色微暗下来，当队伍行至一片较为平坦的空地，中年男人便示意队伍停下，然后生起营火来，暂宿一夜
柒婴刚坐下来，一股疲惫之意便席卷而来，他虽从小锻炼习武，平日也常去田里干活，体力基础相当好，但毕竟带着这沉重的镣铐走了几天，加之前几天也没适应荒野生活，体力并未完全恢复，于是他这一坐，积累几天的疲惫便瞬间爆发出来，倒头竟然睡死过去
这晚，他做了一个甘甜的美梦，梦境中有爷爷，奶奶，还有两个模糊不清的陌生夫妇，想来应该是他未曾谋面的父母吧，睡梦中，一家人围坐在一间大房子里，其乐融融，这温馨甜美的景象简直让他不愿醒来
不过，美梦总似泡影，纵使万般美满终究还是会被吹破，没过多久，当初阳洒下一点微弱的金辉，刺耳的锣鸣声便接踵而至，士兵们很快清点完人数，队伍又继续朝着北境出发
...
云海浩渺漫长途，步履风中归何处
这日，正当他们行至半路之时，领头的中年男人忽然转身对着队伍大声道：“弟兄们，今日，我们便会经过此行唯一的一座城池，此城名曰“定业”，过此城后，余下便全是崎岖的山林之路，更无地方给你们提供补给，一会我会安排一些时间给你们，让你们在城中采购些必需品。”
闻言，队伍的一众新兵们，先是沉默，然后突然都开始欢呼雀跃起来，要知道，这队伍里大多都是来自穷乡僻壤的年轻人，以前顶多去过周遭的小镇上，从没机会去到城里，对那繁华的城市，内心自然是有着许多憧憬和向往
领头的男人见状，并没有喝斥队伍中这些欢声笑语的年轻人，反而任由他们遐想交流，而他自己却是默默转身，领着队伍继续前进
不久，在领头男人的带领下，整支队伍便浩浩荡荡行至一座雄伟的城门前，高耸坚挺的城墙上，大约每隔五米就站着一位穿着铠甲，身形魁梧笔直的士兵，远远望去，士兵们手中的晋国旗帜在风中快速扭动翻转，猎猎作响。如此磅礴气势，不由得让他们这些年轻新兵们内心肃然起敬
领头的中年男人快步来到城门下，向守城的士兵长简单交涉了几句，然后又出示了类似通关文书的东西，随后整支队伍很快便得到放行
进城之前，领头的中年男人再次对着一众新兵们厉声道：“大家进城以后，只有半个时辰购置物资，然后在北城门集合，大家一定要维持好秩序，不可惹事闹事，违令者或是乘机想叛逃者，不仅是你们，连你们家里人也一并人头落地，都听清楚了吗？”
“明白！”队伍众人有力的回应，此刻无论男人多么严厉，都无法影响这些山野少年激动的心情
得到众人强有力的回应后，中年男人才满意点点头，随后领着队伍缓缓进入城中
穿过高大幽深的门洞，就在柒婴踏入城内的一瞬间，一道强烈的阳光射入他的眼眸，柒婴半眯起双眼，下意识用手遮蔽，直到片刻适应后才将手放下，双眼缓缓睁开，眼前的一切突然开阔起来
宽阔的街道铺着洁白整齐的石板，大道的两边种着姿态各异的花果树木，由厚重砖瓦砌成的高低不一，造型不一的房屋有规律的罗列在主道两旁，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头。房屋间隙间，交织着无数纵横穿插的胡同小道，路上熙熙壤壤的行人，锦绣罗裳，洋溢着笑容，在街道上悠悠漫步，各色商贩的叫卖声，更是此起彼伏，络绎不绝的在他们耳畔回响
柒婴和王辰此刻都被城里这幅美好热闹的繁华景象怔住了身躯，生生在原地呆愣了怕是十几秒，一时间竟没有勇气朝前踏出一步
等他们彻底缓过神来，又很快被商贩摊位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住，两人相互搀扶着，一路小跑，脚铐与洁白坚硬的石板摩擦，发出”叮叮铛铛“的响声，很快就混入人潮之中
此刻，两人已经穿着他们最好的衣服，可还是与街上的行人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让他们感动的是，这些光鲜亮丽的城里人并没有鄙夷他们，反而看见他们时，都主动给他们让出路来，兴许大家都明白，这些衣着俭朴的孩子，都是即将前往北境，是保卫他们国家的苦孩子，虽说他们出生寒微，但很多时候，高低贵贱又哪有那么重要？知恩图报是人之本性，更何况他们看上去都还如此稚嫩天真，远不知接下来沙场上的万般凶险，正因为此刻大家的关爱与尊重都发至真心，所以才显得真切吧
柒婴和王辰两个半大点的山野小孩哪懂那许多复杂情感，他们内心如出淤泥的莲花一般，一尘不染，只觉得这些人都很好，心里自然暖暖的，当下也面带笑意的不断朝路人点头，嘴边一直叨念着“谢谢”二字
对于市集里的大部分商品，两人虽然新奇，但也只能远远看看，因为他们既买不起，更用不上，主要目的还是要解决路上的温饱问题
两人晃悠半天，终于是拖着沉重的脚镣在一个烧饼摊位面前停下了脚步，摊位的老板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女，看上去慈眉善目的，颇为和蔼可亲
“老板娘，请…请问这烧饼多少钱一个？”柒婴红着脸，有些害羞的小声道，王辰也缩在他身后，紧张兮兮的望着那老板娘
“两铜钱一个饼。”老板娘看了他俩一眼，笑容满面
只是听闻价格后，柒因和王辰两兄弟却只能紧紧搓着手里那可怜的一小串铜钱，面露难色，此刻两人加起来一共也就十几枚铜钱，如此一算，还不够买上十张烧饼
“谢…谢谢您，老板娘，我，我们还是先去别处看看吧。”柒婴咽了咽口水，和王辰对视一眼，虽心有不甘，但还是拉着王辰，准备离开
谁料中年妇女却是突然从身后叫住了他们道：“等等，两位小兄弟，我家里啊，今天正巧有点急事，这饼啊，我看就送你们了，也好让我早点收摊回去忙事情。”说罢，更是不由分说的拿出两块巨大而厚实的白布，把锅里的烧饼一张一张的快速填入布中
老板娘一边捡着锅里的烧饼还一边自言自语道：“我跟你们讲呀，我做了几十年的烧饼，我这烧饼手艺特殊，不仅味道好，更是几天都不会坏，正适合你们路上吃哩！”
眼看着两块白布都快被一张张厚实的烧饼填满，柒婴急忙摆手道：“老板娘，这怎么行，我们不能白拿您的。”
老板娘如聋了一般，并不理会，只是快速将两块白布包裹好，拎到他们面前道：“我啊，今天家里确有急事，你们拿着这些饼，就能让我提早收摊，也算是帮了我大忙了。”半晌，见柒婴二人依然犹豫，老板娘摇摇头，继续道：“再说了，你们这么小就独自离家，去北境保家卫国，和你们比起来啊，这些烧饼真倒不算什么。”
听完老板娘的一席话，柒婴与王辰心中升起一股温暖，自离家以来，两人一路便是餐风饮露，吃的都是从村里带出来的粗杂干粮，真不敢奢望，有朝一日能吃上美味的烧饼
眼下，对他们这两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山野小子来说，这么多的烧饼，甚至都算的上他们这十几年来，上天对他两最大的恩赐。况且，他们现在又都还只是十三四岁的小孩子，心智尚未坚定，哪能轻易的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只是柒婴思虑半天，用力捏着拳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摇摇头道：“老板娘，爷爷从小就教育我不能随便白拿别人的东西，所以真的不能要。”缩在一旁的王辰闻言，先是摇摇头，随即立马又奋力点了几下头表示认同
老板娘眼见实在拗不过这两个朴实的孩子，最终也只能无奈妥协道：“这么重的两包袱烧饼，你们两个年轻人就忍心看我这老朽一直替你们拎着吗？这难道也是你爷爷教你们的礼数？罢了，罢了，这样吧，我就收你们一人一个铜钱，这样总行了吧？”
眼看老板娘神色微怒，双手也真的拎着有些颤抖，柒婴和王辰对视一眼，也不再犹豫，赶紧将烧饼接了过来，不再拒绝老板娘的好意。随后，二人又小心的将两枚铜钱轻放在老板娘手心，连连道谢，又深深的鞠了一躬，最后才转身离开
...
几十分钟后，大家陆陆续续的在定业城北门集合，士兵很快清点完队伍人数，确认并无遗漏后，队伍又从城池北门出发，继续朝着北境大营前进
出城以后，柒婴又不舍的回头深望了一眼那雄伟的城池，回想起先前的老板娘，此刻他内心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他们这些年轻人要远赴前线，去保卫自己的国家，沸腾的血液在他身体中流淌着，翻滚着，一种使命感油然而生
与此同时，定业城繁华的景象也深深刻在他心中，永远无法忘记，他心里萌生了一个小愿望，他想，如果有朝一日也能带爷爷过上这种城里生活就好了，哪怕就和那老板娘一样，只是在市集里做个卖烧饼的小生意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