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未毕,诸君在此稍作等候,我尚且有事要宣。”
女子看着四下众人,开口说道。
“三截四域,门下人,李普童,谨遵七仙姑号令!”
中山大汉率先一步,拱手向前,朝着青衫女子开口恭维道。
“我等……谨遵仙姑号令!”
有了那李姓汉子的带头,这四域的一众游兵散勇,自然不成气候。
接二连三地,朝着季白身旁的女子颌首低眉,做出顺从的姿态。
有了那七长老的前车之鉴,又有这姓李的带头作鞠,后续也如顺水行舟,一切畅通无阻。
事已至此,就算有人不满,也不会当众表露出来。
不过……
不知为何,季白隐约察觉。
此地的门徒,似乎多是那七长老的亲信,余下的,也皆是中立的人选。
似乎并无一人,在此之前,是拱卫柳晓青的。
这倒是个奇怪的事。
只是如此看来,她在此地,倒是个孤家寡人。
若不是用那凌厉手段拿下此地掌控,后果如何,尚未可知。
不过不要紧。
毕竟连长老都死了,就算还有人有所异议,又能怎样,他们这些门徒,又算得什么。
此地地位最高的,除了那已经身死的左长老外。
或许只有眼下这位新晋的仙姑了。
至于那一众弟子,在见识柳晓青的行为后,哪怕不知这新弟子和她是何种关系,但自然也多有揣测。
可私下窃窃私语,却如同当众密谋。
某种奇怪的氛围,在人群当中传递。
有了种种加持,此前对季白冷眼相看,又或是憎恶的弟子们,似乎也由嫉妒转为热衷。
甚至有些,流露出某种好似羡慕的神情来。
只是那情绪的突然转变,让季白也有些不适应。
季白自然能体会到他们情绪的变化,对于这三截门的审时度势,似乎又有了进一步的了解。
此前对他产生敌意的弟子,此刻也多是保持恭敬的状态。
好似此前争先恐后想要欺辱自己的,便不是他们了。
不过也大致能够了解缘由。
树挪死,人挪活。
要么比谁拳头大,要么便寻山靠山。
七长老身死,便是树倒猢狲散。
毕竟连同那李普童,本就是七长老的亲传弟子,连同他都倒戈卸甲以礼来降,那剩下的那群徒子徒孙,自然没有为一个死人披麻带索、尽忠尽孝的道理。
“很好。”
柳晓青看着一众俯首的门徒,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季白回首看向眼前的女子。
这女子似乎是刻意让那谣言散播了片刻,从而营造了某种暧昧的氛围。
虽说这般举止的结果,确实是为自己解了围,但是也未尝不会造成另外的麻烦。
季白冥冥之中,生出某种预感。
似乎自己在阴差阳错中,所获取的序列,乃是特殊的。
自己见应阴官,若是跪伏叩拜,便是傩法,虽然并未对此有所了解,但是在季白当下的思绪里,若是自己选择了这么一条路,倒是和此地的传承——
或者说是这三截门的传承,有所关联。
可是自己因为当时的心意,选择了另一条路。
谋逆而上,也是运气使然,从而获得了那宰吏的序列。
这九品的宰吏,乃是刀笔吏生。
有【观法】之法,可查万物,探人心。
有【集锋】之术,可聚规矩,集成方圆,化禁制成剑,其中更有三重变化,如果能够熟识熟用,也会产生截然不同的效果。
更有第三种,是他当下还没琢磨明白的【借势】之力。
此术诡,又玄,可是和前两种力量比,似乎没那么实用。
季白虽不清楚,为何自己选择拓印地上壁画,便获取了那驾驭三阴鼎的御物能力。
但是当下看来,确实还有更多可值得开发的地方。
不过,如果仅是如此,还不足以引起那七长老的注意才是。
季白也不明白,自己的身上,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又兴许只是因为自己杀了人家的徒弟,想要找自己的麻烦。
一人恶欲,皆从心生。
在这种情况下,自己的确因为某种特质,成为了被棋手执子的棋。
以身入局,成为发光的鱼饵,从而顺利引起了七长老这条大鱼的注意力。
如此看来,这女子未尝不是在利用自己的特殊,引诱那七长老入了局,从而顺势将七长老斩杀,继而借势上位。
但是自己也是借了她的势,过了这入门一关。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利用。
只是……
稍有失衡。
季白这样想着。
自从斩杀那山鬼后,便已经相当于打破了平衡。
在打破一次平衡后,这接下来的举动,都是在让更多的平衡被打破。
不过那接下来的行为,也都是顺应了自己的本心,便无需理会是否合适。
自己本是深陷棋局之中。
如可顺势,便顺势而为。
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
他也可以掀桌子,破了这局。
趁着季白思索的空档,那女子早已扬起手来,将手中的头颅,朝着火中丢去。
火舌犹如起舞的螣蛇,将那满头白发的头颅吞入口中。
只是一瞬间,那诡异的火焰,便光芒大放,只是一个翻卷,便将那七长老的头颅烧作焦炭。
“来——”
随后女子抬起手来,一指点向季白身后。
将那先前被季白所斩胖子的头颅,也凭空摄取过来,丢到火中。
呲呲——
火焰翻转,在一瞬间旺盛许多。
两颗结晶之物,在火中忽隐忽现。
女子抬手驾驭火焰螣蛇,令其重新席卷而起,继而凝练,化作一杆幽幽青灯。
“那便由在座的大家,做个见证。”
“宣——”
“三花娘娘法旨。”
那在场诸多门徒,便拜服下来,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语。
这样的行径,季白已经见过很多次。
此刻再看,却愈发觉得像是装神弄鬼了。
柳晓青在一旁装神弄鬼,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季白,眼神微微动作,示意他走上前。
“还不快点。”
却是嘴唇微动,声音如丝如缕,朝着季白耳中传来。
虽然她声音犹如蚊蝇,但是此刻季白却听得一清二楚,不必揣摩意思,也可分辨。
季白听闻青衫女子的提示,便是向前一步,来到众人的面前。
随后便听到柳晓青在一旁说到:
“三花娘娘有旨,截门入门弟子,季白,历第五域饿死狱,过第四域无形狱,经历三番考验,过门功成。”
“特许弟子季白,为第四领域,门徒。”
“入下门序列,位列截门道果,赐命牌,序列位次,百一十六。”
那女子抬起手掌,轻拂手中灯火,从灯盏之中,便是飘出一道小小的白玉小牌。
朝着季白的方向飘了过去。
“你还不快接了。”
柳晓青开口说道,朝着季白叮嘱。
“既然如此。”
“谨遵娘娘法旨。”
季白开口回应,抬手结果那细长的玉牌。
“嘶——”
兀地!
手心刺痛!
牌子脱手而出!
几乎摔碎到地上!
季白用手去抓,却发现自己好似多虑,那牌子却不坠地,而是漂浮半空之中。
牌子的一角,稍稍沾染了一丝血色的墨点。
季白猛地低头,定睛一看,只见手心之处,多出一道小小创口。
若是不加以注意,便要愈合了。
那白玉小牌在沾染季白的精血后,便通体化作血红,随后一份为二,一份牌子落到季白手中。
另外一个牌子,则倒行逆施,折返回柳晓青的灯盏之中。
灯火闪烁,一隐即没,消失不见。
似乎知晓季白心中疑惑,青衣仙姑开口解释道:
“这是我门的命牌,引你一滴精血于此,可锁你命魂,若你有生死之忧,门内自然知晓,若是你在门外身死道消,你的对手也将视为宗门的敌人,无论天涯海角,都会成为追杀的对象。”
“如此往后,你便是三花娘娘,门下的门徒。”
柳晓青向前一步,身子稍稍贴近季白,一字一顿轻声说道:
“当然,前提是,你的存在,对宗门,足够重要。”
蛇女大袖一挥,衣袂飘飘,整个人随之向后退却,提起手中带杆灯盏,做出摇灯姿态,那四周火焰之景色,便尽数席卷,朝着她手中提灯汇聚而去。
柳晓青飘身而起,郑重宣道:
“我三截门,乃是外门,来此受尽磨难,幸有三花娘娘庇佑,才得以苟延残喘,门内门外,上门下门,一气连枝。”
“上门执掌天门,抵御黄沙之劫。”
“内门瓜分地、神两门,冶炼神通造化。”
“至于这第四域人门、第五域鬼门,则由我下门掌管。”
“现如今,仅有我一人掌管,位序空悬。”
“故。”
“奉三花娘娘法旨。”
“鬼生门弟子季白,自五域攀升证道,明悟业果,自此晋升至第四域门徒,通门法。”
“又因折妖有功,肃清有劳,下序升中序,虚数为八,位列在我之后,做个代理长老。”
啧?
等一下。
怎么个事!
代理长老?
季白故作镇定,心中却稍稍带起波澜。
就,这么容易的么?
季白细品着青衫女子的话语,紧接着便禁不住眉头紧皱起来。
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某种奇怪的想法,油然而生。
对于此地的情况,也大抵有所了解。
无非序列之属,不断向上攀爬,才是所谓晋升之途。
相邻者为敌,想要向上,就要僭越克上。
在季白的构想里,这三截门的途径,便是要一步一步,晋到最高。
但是他本身对于这地位之事,倒是无所谓。
他对这里,并无归属,那么此地的地位,便是无用。
至少当下,让他来当这所谓的“八师叔”,反而是一件让人觉得诚惶诚恐的事。
你们三截门就没人了么,让我来当这老八?
是不是也太过草率,又太过轻而易举了。
季白这般想着,当代理长老这个头衔落到自己头上的时候,他也一时没回味过味来。
可是这话又说回来。
这只是所谓头衔的长老,又能有何种作用。
有什么地位么……
我看不然啊。
季白在心中腹诽。
这姓柳的世界,又未必像是安了什么好心。
当他听闻那蛇妖开口说出那般话后,心中便是察觉到些许不妙。
他甚至能够明显感到,在柳晓青说出自己任命新的长老后,那诸多门徒的呼吸,也停滞了几个呼吸。
随后呼吸变得沉重。
哪怕不必行那观法之力,季白便已经多少能够察觉,这在场众人,显然因为这个消息,变得有些愤怒。
像是被人拔了头筹,摘了桂冠。
很不巧,这代摘之人,便是自己。
这一众弟子,对比此前对自己的态度,现在看上去,显然是更加恶劣了。
虽然未曾表态,但是哪怕是此前带头恭维的中山汉子,现在也是一脸茫然,呆若木鸡般,愣在了原地。
这小娘皮的行为,显然是将自己推至台前,将自己当成烤熟的鸭子,架在炭火上继续炙烤。
可是这样一来。
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好处。
她到底是何居心?
季白当下,倒是想不明白了。
“好了,事情也说过了,那么大伙,便散了吧。”
柳晓青的话语微微低沉,随后挥了挥手臂,朝着那诸多门徒说道。
“季长老初来乍到,对这门规门法,尚不熟悉。”
“也不懂三截法门,对修行之事,还需要人来指点。”
“便由我代劳,代传门法门规,诸位当下便散了去,回归自身洞府,不足三日,百日劫将近,望诸位渡劫大胜。”
那女子开口,众人自然不敢耽搁,只是匆匆离去,神色各异,却是心怀鬼胎。
唯留有那李普童,落在了最后,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两人。
然后叹了口气,行将前来,也不多说什么,将那两具无首的尸体拖起来。
李普童看向季白二人的神色,却是复杂多变。
最终叹了口气。
寻了个方向,便离开了此地。
“季长老,随我来吧。”
看众人遣散,那妖女便开口说道,继而继续提灯,做那引路之责。
“跟好我了,可别迷了路。”
那蛇妖叮嘱,整个人向前一步,倒是飞快,犹如蛇行。
季白连忙跟上,背后生出幻影,速度极快,可是却仍旧落后一步。
不多时刻,便来到一处孤门洞府。
二人来到洞府门口,门前大石便自行展开,一道幽香扑鼻,季白却有些熟悉。
他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女子。
只因那香气,倒是和柳晓青身上味道,十分相似。
或者说,如出一辙!
虽然此地昏暗,但是自从自己获得那观法通识之力后,哪怕无需灯火,也能辨认一二。
此地虽然装潢素然,但却别出心裁。
有些细节之处,倒是十分用心思。
眼下所在之地,显然并非男子常在的陋室,而是一处闺阁房所。
“这里是?”
季白提问,那女子便距离他凑得极近:
“这里本是我的洞府,当下我迁升晋跃,从今往后,这处地界,便交由与你,你可在此修行。”
“对了……”
柳晓青背对着季白,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
“放在有件事,我还不曾问你。”
“只是外面人多口杂,难以相问。”
“什么事情?”
季白看着四周,只觉香气扑鼻,故作镇定,开口问道。
“为何杀了他。”
“谁?那个老头?”季白开口随意,盯着盲女的神情。
在进入此方洞府后,这女子便是卸下伪装,恢复此前那黑瞳盲女的模样。
“我这人不太喜欢麻烦。”
季白开口回应道,
“惹了麻烦,就要赶快处理。”
“不然被这种虫子纠缠上来,哪怕不咬你,也要纠缠你,让你觉得窝火。”
“可你毕竟是杀了我三截门的序列长老……”
蛇精盯着眼前的季白,随后倾过身体,在他耳边轻轻开口说道。
“身位弟子,行僭越之举,当众杀我三截门长老,你该当何罪?”
蛇妖吐出舌头来,长舌分叉,掠过季白的耳垂。
“那我倒想问了。”
季白猛地回身,恰好攥住了女子的手腕,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你说。”
“七仙姑引得我来到这空无一人的地方,孤男寡女,想和我做些什么?”
“你猜。”女子笑了笑,手指入玉,便从季白手中挣脱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