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望子成龙,师弦徒音思情触痛:(1 / 1)

侠傲天下 八两W 9599 字 2024-06-02

第四章望子成龙,师弦徒音思情触痛:

山高秋意浓,阳近正午时。一夫岭,地形如同一枚枣核,横亘于源江西边南北走向的一道高高山脊,此岭东西两边均是难以攀登的悬崖绝壁,一条贯通南北的驮子道,在这山脊密林中蜿蜒着,下接栾家川,上行可达梦源镇。

此时,在这条驮子道上,一个瘦瘦的人,身佩破鞘腰刀,背后背着个瘪瘪的皮口袋,匆匆由北而南行走着。他就是几个月前那天晚上,在梦源镇‘驶大江’大车店马棚里,喝酒中意外出事的全无妄。

全无妄之所以能活了下来,走在今天这条路上,这全靠店掌柜史小江和两个店伙计轮流的精心照料。有病,就需要药,吃药,则意味着花钱,史小江为此垫付了不少的银子。他不但银子,连人情都欠下了,费尽唾沫星子,恳请那药师刘大黄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给细心诊治。刘大黄掂量着诱人的银子,那好吧,我看你的面,把祖传百年的特殊药方拿出来用上。实际他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祖传药方。为赚银子,也就医德染铜臭,草药添毒料,以毒攻毒,铤而走险,来了个死马当活马医。没想到,这个全无妄命还挺大,上不来,下不去这颗牙齿,没要了他的命;乱配制的有毒草药,毒在腹,未入骨,也没将其毒死,只是将身体搞得瘦弱不堪。幸亏因短缺了几味所谓的贵重药材,被迫停了几天药。也就是在这几天,身体竟然奇迹般有所恢复,也就不吃那价格不菲的秘方草药了。待身体恢复得差不多时,就辞别史小江,准备回源江城‘霸天驮行’。

史小江虽然心肠不坏,但在无亲无故人身上花费不少的银子,嘴上不说,心里还是有点痛的,因此,巴不得这个身无分文之人早早离开。他做事很认真,将每次抓药所花费的银子,都一一详细列成单子,要走时,将一大摞单子拿给身边的全无妄看。并附加说明,鬼人走时给的碎银子,在他走后五天就花光了,这些单子上的银子,都是他为其垫付的。

大病初愈的全无妄,本来就又瘦又黑的脸,听完这些话以后,立马成了黑紫色。他窘迫中夹杂着忧愤,伸手一把就抓过那摞单子,随即揣入怀中。并且没好气地表示,只要他全无妄不死,这笔账早晚还清。

史小江有些迂腐,原本的意思是,明白一下账目,不要让全无妄觉着他师父走时,给过不少的银子。可全无妄这个不近人情的言行举动,让好心办了个窝囊事的史小江很尴尬,摆着手,连连解释着……

全无妄年轻气盛,觉着自己多年来随师父走南闯北,已经看惯了商人的丑恶嘴脸,吃透了人间的酸甜苦辣。对于史小江的解释和表白,不以为然,权当他在假装大善人,嘴上虽未表,可心里根本就不领这份人情。

史小江出于无奈,也争辩不过他。摇头间,干脆将人情做到底,又给了他两小块碎银子,还有一大摞炊饼,让其在路上吃用……

刚才一副英雄断头何所惧的全无妄,也为这两小块碎银子和炊饼所弯腰,接过银子,皮口袋装上炊饼。谢字不管值不值钱,还是赠予了店掌柜。

史小江内心五味杂陈,用无奈的眼神,看着走出‘驶大江’大车店大门口的那个背影,默默地站了很久。

驮子道上行走中的全无妄,已经来到一夫岭中间最宽的地段。他在岔路口位置,停下了前行的脚步,抬头看了看中天的太阳,就脱离了驮子道,沿着另一条路,向密林中洪天炮的老巢走去。

内寨门口,有两个守寨门的匪兵,看到远处密林中道路上,有一个腰间挂着腰刀的人走过来。当两个人确定此人不是自己熟悉的同伙时,立马各自出手握着腰刀柄,警惕起来。其中的一个,随即就发出询问声:“谁?来内寨干什么?”

全无妄与那洪天炮虽然干的不是一个行当,但两个人以前为各自的利益,单独拜过把子,因此,这龙潭虎穴之地还是来过几趟的,大多数老匪兵,也都相互认识。对于这样的询问声,他并不在乎,脚步依旧不紧不慢,嘴里回应道:“来看望我洪大哥。”

对方不小的口气,让两个匪兵认真打量着这个越走越近的人。一个匪兵稍微愣了一下,用手一指,略微怀疑地问:“你是全二爷……”

全无妄用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水,略加嗔怪地说道:“是,我是全无妄,你们连我也认不出来了吗?”

另一个匪兵瞪着惊诧的眼睛,紧紧盯着全无妄的脸,嘴里疑惑着:“听别人说,你不是早就在梦源镇……”说到这里,不敢说下去了。

‘呸呸呸’随着声音,全无妄那双蛇眼缺少了以前的亮光,摇着头说道:“真晦气,我没死,你们大白天把我当成鬼了。”

两个守门的匪兵较为识趣,嬉笑中,连忙抬手,冲走到近前的全无妄抱着拳:“哪敢!”“哪敢!”

“哼!是鬼,也把你俩先抓进阎王殿!”全无妄说着话,脚步也就越过内寨门,走进了大院子里。并且,一边走,一边将腰刀还有那背后的皮口袋,都解下来,拿在手中……

两个匪兵想相互伸了一下舌头,玩笑地做了一个鬼脸。

全无妄快步向那议事厅走去。随着开门与关门,人也就来到大厅内,随意将手中的刀和那皮口袋放在门旁,转身就向寨主宝座那儿看去。

只见大寨主的宝座前不远处那张八仙桌子旁,有几个人正在围桌喝酒。桌上这些人,全无妄基本上都认识。鹰钩鼻,大当家的洪天炮;疙瘩脸,二当家的刘铁贵;绿豆眼,三当家的陆碌碡;山羊胡,神机军师薄千书。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子,这个印象陌生,不知他是谁……

全无妄的突然到来,让正在喝酒的这些人,表情都很惊讶,全都一同将眼光集中在他的身上。就连站在一边,等着伺候人的两个匪兵,也把诧异的眼光向他扫看过来。

众人的这种表情,虽然在全无妄意料之内,但也促使他开启了联想模式,你们这是盼着我死呢?还是希望我不死呢?他脸现窘迫之态,赶紧走上前去,抬手抱着拳,像个陀螺似的,双手转了个半圈,一边挨个点着,一边嘴里说道:“大当家的好!二当家的好!三当家的好!神机军师好!”

话音刚落,众人还没来得及回应时,坐在洪天炮旁边那个毛头小子却抢先发话:“呔!拜了一圈,为什么没有我?”

质问声,使全无妄感到有所不适,眼睛看着他。你是哪块沙土地里冒出来的大葱!他愣愣神态瞬凝于脸面之上,不知该怎样去回答。

‘哈哈……’洪天炮的笑声,马上在议事厅响了起来。紧跟着笑声的就是颇为自豪的话语:“二弟,你不知道吧?这位是,我的儿子,洪小炮。”

哎呦喂!难道说,这小子是大哥的私生子?不可能呀?人所共知大哥他那方面不行呀……这些瞬间的想象与印象,只不过是在全无妄脑子里一闪而过。他随即赶紧人云亦云,冲着洪小炮抬手抱拳,嘴里恭维着说道:“见过洪公子,公子年少英俊,真是一表人才呀。”

洪小炮倒是一副大爷样,依旧坐在那儿,得意之情挂于脸颊,也装模作样右掌盖在左拳上,来了一个蹩脚的抱拳礼:“洪二叔,小侄给你回礼了。”

此等左支右绌表现,拙劣至极,话音还未落,全无妄的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这小子,怎么把我的姓给变了呢?但这个地方是洪家的一亩三分地,自己还是夹着尾巴为好。于是,他便连纠正带解释,说道:“贤侄,我姓全,名叫全无妄。和你爹是磕头的拜把子兄弟,不是……”

“行了!那些话留着以后再说!你今天到我这里来,是你师父他老人家叫你来的?”坐在正位上的洪天炮,显然对他这番啰嗦话有所反感,不想听他再解释下去,开口将其话语打断。

全无妄看着桌子上的酒碗,闻着散飘出来这勾人气味,早就偷偷咽下几口不自主上涌的唾液。他等待的是邀请坐下一同喝酒的话,可这老炮子出言却是那么的不遂心如意,只好如实说道:“没有,师父没叫我来。我这是从梦源镇,回源江城‘霸天驮行’去,路过这里。”

洪天炮知道这个结拜的二弟嗜酒如命,现在那眼神儿,是想马上坐下入桌喝酒解馋。他也就不想这么快给其东风之便,便故意说道:“一夫岭南北寨门,我那些手下人,都认识你,你免费过就是了。”

此时的全无妄,在心里面已经骂上了。哥哥哎!你他娘的,这是要馋死二弟我吗?但现在没有师父这尊神在身边,还是要低调再低调,眨着狡黠的蛇眼,嘴里说道:“我哪能越门而过,这不,特意进来拜望一下大哥。”

敬重的话语不管真心或假意,还是让洪天炮虚荣心得到满足,嘴角也露出欢笑来。他手向站在一边的两个匪兵一挥,嘴里以埋怨的口气说道:“你们俩,不长眼吗?我二弟来了,还不赶紧加座位、倒酒。真是的,我不指使,你们还真不动弹!”

两个匪兵常年伺候洪天炮,对其习性那可是心知肚明。他们赶紧搬椅子,拿酒坛子、酒碗,忙活起来……

一会儿的工夫,全无妄就坐在了桌子边,手也迫不及待地伸向那倒满酒的碗边,嘴里说道:“各位老大,我来晚了,自罚酒一碗。”说话间,就将酒碗端起来,送向嘴边……

洪小炮原本就是个忘魂虫,可生性并不是安分人,抬手指全无妄说道:“先别喝!”

全无妄端碗的手,马上就一哆嗦,些许酒水也就由碗边流出来。他心疼洒落的这几滴酒,但也不得不暂停迫切喝酒的念头,端着酒碗,回问道:“贤侄,这酒还有什么说道吗?”

洪小炮点着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有!”

“那你说出来听听,是什么说道?”

“就是我以后,怎么叫你。”

全无妄一听,这么简单的事,也算是说道?这小子有病吧!他为了将这碗酒喝下肚,嘴里连忙应付了一句:“叫盟叔!”话音未落完,手中这碗酒,已经开始入口了。

洪小炮眨巴着眼睛,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站起身来,说道:“盟叔,我这里还有一碗,你也一起喝了吧。”说话间,隔桌伸手,把酒碗递了过来。这小子也有坏主意,想灌醉这个所谓的盟叔。

全无妄那是什么样的人,老王婆摸蟹子,望不得这一夹,是来者不拒。他把自己刚刚喝完的酒碗放下,伸手就去接递过来的那碗酒:“谢贤侄!你这份心意,盟叔我领了。”

就这样,几个人,你来我往,划拳、斗嘴、钻桌子,投筷子、掷骰子……喝得是热火朝天。吃,兄弟;喝,大哥,叫声不断……

六分醉,没学会;七分醉,刚刚会;八分醉,兄弟会;九分醉,全都会;十分醉,鬼都会。今天除了那个酒量不行,早早退席出去玩耍的那个洪小炮,其他这些,也就真正兄弟会了。

酒喝得痛快,虽不是一丘之貉,可也算是德行相同。直把那中天的太阳,给喝到西山下面藏了起来;不怕黑的月亮默默挂上树梢,又划过天空甩掉繁星向西独行……寨子里数十只不知哪时哪刻就会上餐桌的司晨公鸡,也不甘寂寞,在第一声鸣叫后,便此起彼伏叫声连连……

洪天炮虽然酒喝得不少,但脑子还算清醒,那个他心中一直想办的事,思前想后没去办。不约而至的这个拜把子二弟,倒是一个可用之人,也是最佳人选。他朦胧着醉眼,往门口方向,外摆着手,对那两个呵欠不断的匪兵说道:“你俩出去吧。”

两个眼皮都在打架的匪兵,听到吩咐后,赶紧向门口走去。他们知道,这是大当家的,又要谈机密的事。

洪天炮要办的这件大事,前段时间和自家军师薄千书多次密谋过,也让刘铁贵、陆碌碡帮其想过办法。这大事就是,送自己的螟蛉子到大地方去拜师,习文练武。但在这个问题上,大家一致认为,要办此等大事,一般的人办不了,非鬼人莫属。他派几个人打探鬼人的行踪,所回馈的消息是,鬼人这一段时间,一直住在‘源江川’郝美娥的大车店里就没挪过窝。虽然距离挺近,是找他讨价还价办事的好机会,但他还是顾虑重重,感觉如果自己出面,或许有所不妥,最好需要一个可靠的人,去牵线搭桥。

全无妄的到来,也是满足了这个牵线搭桥人的条件,但此人很鬼头,没有油水不一定出力。现在给了他油水,那个鬼人给不给办,还要两句话说着。洪天炮眨巴着狼眼,主意由心而起,嘴里按照内心的套路行事,开口说道:“二弟,哥哥我,有一笔买卖,想让你帮个忙。”

全无妄这酒也喝了,肉也吃了,大家都是道上混的人,面子还是要给的,拍着胸脯说道:“大哥的事,就是我的事,帮忙不在话下。”

洪天炮把早已想好的套路,也就拿了出来:“哥哥我,不让你白帮,事成之后,我给你二十两银子。”说话时,特意将两根手指头,在众人面前晃动着。

话一出口,全无妄那双蛇眼,自从横祸临头后,首次闪现出亮光来,嘴里说道:“绑票,还是劫道?我跟着大哥你去!”

洪天炮一听,这活,我手下这么些人,还用着你!他连忙摆手加摇头,嘴里说道:“不是这活。”

“那是什么活计?你的买卖不就是这活吗?”

“给你贤侄找个教书先生,再找个武功高手,让两个人精心教着他。”

“哦!是这么回事!我在源江城,尽力帮你办办看吧。”

“不不不,我说的是,源海城。”

“啊,这么远!可我在那里,没有有力的人呀。”

“你没有不怕,你师父他老人家有。”

“你是让我捎个信给我师父?”

“二弟真聪明,哥就是这个意思。”

“我师父那个价位,你这二十两,怕是他连眼睛都不会睁。”

“二十两是给你的,他老人家那里,这么个数。”洪天炮说着话,伸出一只手,翻过来,复过去,再翻过来,又复过去,来回正反相加共计四次。

全无妄觉着自己与师父的差价也太悬殊了,心里觉着不平衡,话中有刺地说道:“大哥,你也不是不认识我师父,你自己去找他多好。再说,你也省下以后给我这二十两不是。”

“你师父他老人家,现在就住在一夫岭南山下的‘源江川’大车店里。我有些恩怨上的事,不便和栾家人打交道。”洪天炮用这话,来对付全无妄,要的就是他去和鬼人说这事。

全无妄对洪天炮的根底隐私知道得并不多,听过一星半点他和栾一川家早年的传闻。他以为这话是在耍鬼,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大哥怎么愈来愈小胆了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你这行当不是家常便饭吗。还能畏惧一个栾家开店的婆子不成!”

这样的话,迫使洪天炮用手搔起头来,眼睛看着一边坐着的陆碌碡,吞吐着说道:“二弟,这都是多年前的事,难道你想让哥哥我,揭自己的伤疤吗?”

全无妄借着酒劲,‘嘿嘿’一笑,那比以前更加沙哑的声音由口耳出:“嗨!天快亮了,你现在说,绝对不会把鬼给招来。”

洪天炮也不知是酒喝多的原因,还是心急将儿子拜师的事办成,竟然说起了自己和栾家当年的怨恨糗事……

所谓这些与栾家的怨恨糗事,话还要从近二十年那时说起。当年洪天炮在鬼人的帮助下,夺回了一夫岭山寨。虽然倾尽了自己身边的所有财产给了鬼人,但鬼人也算给他留了个大面子,没有动手抢刚打下来的山寨一毫金子、银子。他激战完毕后,也就宝刀入鞘,眼里无视怀着敬仰之心,路边恭恭敬敬垂手而立的洪天炮、刘铁贵、吕子浮等一干匪兵,双脚一磕马镫,潇洒而去。洪天炮傍晚时分接管了山寨,清点完以前的各种财物,天也就亮了。早晨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命人把前个大寨主的两个压寨夫人,给叫到议事厅来。

不一会儿,那两个人老珠黄的原寨主夫人,身着花衣花裤,就一前一后战战兢兢地出现在议事厅门口处。

洪天炮仰坐在象征着地位的大椅子上,享受着做大当家的虎威,感受着手下众人的屈膝恭维。他斜眼看着迈小步走进来这两个色衰妖气在,脸上涂着厚厚脂粉的中年女人。突然,一种厌恶之心骤起,瞬即,他把凶焰外露的眼光移向了屋顶处。

这不可一世凶残狂妄之态,令两个有心计的女人,已预感到大事不妙,知道凶多吉少,身体颤抖的频率愈加厉害起来。两个人几乎与此同时用双手指尖相互一挂,扣搭在腰间,以臣服行动,躬身一礼说道:“奴家拜见大寨主。”“奴家拜见大寨主。”

洪天炮如同看到了两只红头大苍蝇,觉着很恶心,鼻子里‘哼’了一声。当年我在山寨里做小喽啰兵时,还给你们俩拎了一年多的屎尿罐子,那时你们可是狐假虎威高高在上的,妖艳中带着魅惑,既年轻又漂亮,很牛的。怎么,现在搞成了个丧家犬的熊样,来给老子称奴了?别看我那死对头把子二哥乌青他不杀你们,还睡了你们,可你们俩倒也没少给他出坏主意,四处追杀我这个强力对手洪天炮呀。可惜乌青他命短哟,只当了一年多大寨主,就被我请来的鬼人给分为两段,暴尸荒野了。‘呵呵’!今天想让我做你们俩的靠山呀!门都没有!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一刻都不想等,阴沉着脸高声吩咐道:“把这俩老妈子,绑在马棚的柱子上,等晚上让兄弟们好好享受享受,明天早上再送她们回家。”

此言一出,俩女人的心彻底凉了,这么多年的山寨生活,黑白之话可以说是既熟又懂,立刻也都清楚明白,这洪天炮他已经起了必杀之心。现在我们俩要姿没姿,要色没色,成了半老徐娘,女人的本钱都随那岁月溜走了。‘唉’!看来大局已定,现在求情是没有用的,既然没用,倒不如立刻痛快死去,死得越快越好,免得晚上受辱遭罪。俩女人相互对望了片刻,泪水就滚落下来,两个人都狠狠点了几下头,随后便立刻张嘴骂道:“恶鬼!洪天炮!你不得好死!你一定会死在这一夫岭,而且,还会死无葬身之地……”骂声在议事厅里愈喊愈烈,咒骂的话语也更加难以入耳。

洪天炮年轻气盛,既闻不得悖逆之言,更听不了恶毒的咒骂声。‘啊’!胆大包天,死到临头还敢骂我!我本想让你们俩再多活几个时辰,赏给手下那些孬好菜都能下酒的光棍汉,轮流吃完再动手。不识抬举的东西,敢当众骂我,别怪我不客气。刻时不等,这就送你们俩去地府见阎王,让你们早到那里一天,去会会大哥和二哥,看看他们为了你们俩能不能火拼起来。他高声喊道:“快!赶紧把她们俩扔到崖下喂秃鹫。”

几个匪兵赶紧抢步上前,全然不顾那歇斯底里的叫骂声,拽胳膊拉腿半拖半抬,就把以前的两个压寨夫人弄到了悬崖边。众匪兵喊着号子,将两个不停哭叫的女人,使劲高高荡起,由山顶向浓雾锁围的悬崖下抛去。

山谷幽深,还在久久回荡着那两个压寨夫人绝望的咒骂声,但人的躯体早已穿过接连崖壁的浓雾,不见了踪影。

当年的洪天炮还较为年轻,当然心里也想要找几位,年轻漂亮拿得出手的压寨夫人。都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他洪天炮却不,竟然看中了山下栾家川栾老爷子的闺女,栾一娇,也就是栾一川的亲妹妹。洪天炮自己腆着脸皮到栾家去了好几次。栾一娇对他是不理不睬,栾老爷子更是鼻孔朝天,根本没把他这个大寨主放在眼里,要杀就杀,要刮,我给你拿刀。洪天炮憋气又窝火,恨不得一刀宰了这个又臭又滑又横的老家伙。但他不能这么办,哪有没入洞房,先杀老丈人的?还是忍着吧,只要能把这漂亮的栾一娇搞到手,我什么脸子也能看,什么窝囊气也能受。

也就在洪天炮万般无奈之时,有个狗头参谋给他出了个主意。他觉着这个主意还可行,只好花些银子,找了一个有名望的媒婆去提亲。结果栾老爷子不吃媒婆那一套,谈崩了不说,还差点挨上揍。老媒婆跑得快,只是被痛骂一顿,也就夹着尾巴灰溜溜地回来了,把那些银子也原封不动地还给了洪天炮。

洪天炮脸面上挂不住,丢人现眼丢得太大了,马脸瞬间就拉长到极点,狼眼闪露着凶光,敬酒不吃,吃罚酒。栾老爷子!对不起了!我洪天炮可不能再忍下去了!今天晚上看我的,我明媒正娶抬不来你那闺女?我还背不来吗?我还抢不来吗?他自负得很,‘哼’,去捉只小羊,何须带强兵,今天晚上不是去屠你全家,我就要一个人,大姑娘栾一娇。他一刻也不等,随便领了两个匪兵,就急匆匆奔栾家川去了。

此时正处于盛夏季节,草长树青。栾家川地旷人稀,夜黑宇蓝,黑暗加闷热中,偶尔会发出几声短暂的低音虫鸣。洪天炮原本就是抢劫、绑票的出身,漆黑的夜晚更是他作案的最佳时刻,在那里下手自然是很清楚的。他早就探好了,栾老爷子今天晚上不在家,早上出门到源江下游的牛侯疃,给他的亲姐姐侯栾氏送殡回不来。现在别处不用去,直接奔栾一娇的住处即可。

小镇范围较大,房屋稀稀拉拉相互之间的距离都比较远,大部分都坐落在数十块形状不一的农田边缘,因此整个镇子都显得很零散空旷。这个镇子里房屋全部都是清一色的泥木草顶结构的,建得比较粗犷,且各家各户门窗普遍都不是很牢固,存留着深山野壑之远古遗风。

栾家那时候还不是这镇子里的大户人家,只能勉强算个中上等富户,十几间破旧的老房子连同牲口、草料棚、木篱笆,围合成一个院落。栾老爷子老伴死得较早,只留下一儿一女,儿子叫栾一川,在源江城里经营个小买卖,卖些普通的日常用品什么的,家里只剩栾老爷子和闺女栾一娇,再就是一个雇佣的长工,名叫陆碌碡。

洪天炮不走正门,而是命两个匪兵在东北角靠近马棚的地方,拆拔去几节木篱笆后,就从马棚里摸索试探着,进入到院子内。他们是高抬腿,轻落足,蹑手蹑脚,拿出了惯用夜行绝招,就来到了栾一娇居住的房门口。透过经风吹雨打出现些许破损的窗纸,看到屋里没有一丝的光亮,比外面还要漆黑。洪天炮贪婪的眼光看着那模糊的窗口,‘嘿嘿’一笑,成了,搞定,晌午回山寨拜堂,晚上我就入洞房。入洞房,抱新娘……他心不由己砰跳着,激情之血在上涌冲窜,左右同时横手往外一使劲,扒拉开跟在旁边的两个匪兵。

两个匪兵心里都明白,大寨主这是要自己动手了,不用我们两个人跟着。这样也好,我们到院子一边去等着,免得距离太近影响到你不说,还把我们也搞得燥热难耐的。

洪天炮这么些年的土匪生活,别的倒没学会几样,可这撬门砸窗是自然不在话下的,没用几下,在悄无声息中,就撬开了那原本就不太牢固的门闩。他摸着黑,小步轻移,就进入到栾一娇住的屋子,身体处在炕沿边,双手就急不可待往炕上摸去。片刻,黑暗中的手,就轻轻触到了栾一娇的身体。

处于睡梦中的栾一娇,隐约感觉到身上有东西在蠕动,立刻被惊醒。她刚要开口喊,就感觉到自己的脖子上,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卡在喉咙处。她不敢开口喊叫,害怕那只有力的手会锁紧脖子,要了自己的小命。

洪天炮另一只手在解脱着她的内衣,并拽扯着扒了下来……‘嘿嘿’,到嘴的嫩肉哪有不吃之理?让爷我先尝尝鲜!吃过了再回去拜堂也不迟。此时的洪天炮热血澎湃,心跳加速,全身燥热,如同一头发情的公牛,纵身跃到炕上,将身体狠狠压在栾一娇一丝不挂的裸体上,用刚才解过栾一娇内衣的手,急急切切撕拽着自己腰间那条布腰带……

栾一娇羞愤之情难以言表,在这短短的时刻,受尽暴力与羞辱。大脑于短暂的空白过后,她处于惊慌与愤恨之中。忽然,脑子里想到枕头边有个防身用的铁秤砣。连忙右手一伸,将秤砣悄悄抓了起来,趁其不备,全力向那个近在咫尺的黑影砸去……

洪天炮是满脑子净想好事,根本预料不到一个柔弱女子会来这一手,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秤砣不偏不倚正好砸在鼻梁以上,眉心正中。铁家伙碰上个骨肉俱全的活人脑袋,如同一块飞石击中了一个熟透了的黄皮老面瓜,‘嘭’,只留下一声微弱的低沉闷响。洪天炮连哼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脸对脸,趴在栾一娇的身上不动了。

栾一娇早就吓坏了,这拼命一击过后,身体在不由自主状态下,无力地颤抖着。瞬间,脸上便粘连着洪天炮伤口流出的血,黏糊糊的血渍在脸上如虫爬般向各处漫流着,更使她恐惧感倍升,大脑在眩懵着,处于手足无措之态。她躺在那儿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来,直到自己颤抖的右手握不住那秤砣,秤砣滑落到炕沿上,发出的声响时,才把她从眩晕中唤醒。她使劲睁开那双被血渍污沾着的眼睛,面对着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不顾一切,双手使劲往外推着,依旧趴卧在自己身体之上,身体松如棉花包状态的洪天炮。

此时的洪天炮全身极度松软,和块烂朽木段一样,在外力的作用下,一下子就滚到了炕的另一边……

栾一娇起身随手抓过几件衣服,也顾不得穿上,是惊恐万分,光着脚赤身裸体就往门外跑……

处于院子一边的两个匪兵,一边啧着嘴,一边脑子里就胡思乱想起来,大寨主真是好福气,又搞了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突然,从洪天炮刚才进去的那个屋内,蹿出来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没命地往外跑……随着大门的响声,那微弱似有似无的白色影子,也就消失在夜幕之中了。

毫无准备的两个匪兵,突遇这种情况,不由自主稍一愣神……随即,脑子里也就出现了疑难问题。这白乎乎的东西,是人还是鬼?该去追还是不该去追?一时间,处于犹豫不决中。大寨主也没随后追出来,该不该进去屋子里看看呢……

也就在这时,随着一声‘吱呀呀……’轴臼摩擦声,边上十数步远的一个房间里,一个人推门走了出来。显然,这个开门人已经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是出来观察情况的。由于外面比较黑暗,那个人只能在小步探索着,迈步往栾一娇房间这里走来……

两个匪兵已来不及多想,一左一右,快速起身冲到那人面前。还没等那个人明白过来,立马就来了个锁喉背手,给摁住了。两个匪兵是连提带推,就把捉到的那个人,给弄进了栾一娇的那个房间里。房间内是一片漆黑,模模糊糊,根本看不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情况,只是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一个匪兵往炕上摸索着,手掌就触到了洪天炮的身体,附带着还沾上了些许流淌出的血液,他赶紧俯身低声喊道:“大寨主!大寨主!你醒醒,你醒醒……”任凭怎么推叫,洪天炮就是不应声。他还能应声吗?早就昏死过去了!这也就是,栾一娇是个姑娘,力气小,要是换成一个男人,他应该早就脑浆迸裂一命呜呼了。

匪兵们慌了神,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才将门板卸下来,把洪天炮放在门板上。他们逼迫那被捉住的长工陆碌碡,叫他帮着抬上山去,不抬立马就做了他。就这样,他们三个人轮换着抬,才把洪天炮抬回了山寨。洪天炮被抬回来后,一直徘徊在死亡之边缘地带,三天三夜水米未进,在三天后的一个早上,终于清醒过来。他经过手下人强行绑来的药师精心治疗调理,又休养了四个多月,才算基本上恢复过来。正踌躇满志磨刀备枪,要带人去血洗栾家时。忽闻,栾一娇已经跑到源海城去了,他那哥哥栾一川,竟然带着老婆郝美娥由源江城回到栾家川,说是回来孝敬侍候栾老爷子。又听说,栾一川最近攀靠上了鬼人这棵大树,而且如今来往还很密切。洪天炮一听到鬼人两个字,就低下了头。以前这一夫岭山寨,还是鬼人帮着他,从把子兄弟死对头乌青那里夺回来的。此人对他来说,太熟悉了,那可是个谁也惹不起的主。这个吝啬鬼,他是既吃东家又吃西家,看来谁给银子,他就给谁办事呀。洪天炮不想这么早,就死在鬼人那瞬闪着光芒的宝刀下。他只好把伤痛忘掉,把仇恨淡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下大着呐!不劫栾家,我劫李家,劫王家,劫张家……

陆碌碡自从把洪天炮抬上山后,也不敢再回栾家了,在一夫岭就入了伙。不过这小子有弯转肠子,在洪天炮面前把事办得较圆滑,得到了信任。在三当家的吕子浮被人捅死后,就破格做了三当家的,成了心腹之一。

鬼人自从‘远鹏’大车店和小雪骑马出来后,将她护送到甘泉街‘惠民堂’大药铺,亲手交接给‘天域神医’包全,兑现了前时定下的这趟护送钱款。他将银票揣入怀中后,就马不停蹄地奔源江城北门而去,其目的地,就是栾家川。

鬼人在这‘源江川’大车店里,一住就是三个多月。这老家伙猴精,栾家川是个咽喉要道,因此处是回梦源镇的必经之路,而且是从源江城到一夫岭的最后一个店,只要上梦源镇去,必须住在这儿不可。如果那丰明烨贪财把他的骡子给卖了,潜逃回梦源镇,他就能以逸待劳,抓个正着。再说他还真希望丰明烨把那些骡子给卖了,期盼着能让这个猎物落入设计好的陷阱里。只有对丰明烨的行动了如指掌,就能抓住他的把柄,逼迫他把血红骷髅的事都给说出来。这样才能去完成家族赋予的重任,成就那个世代未完成的梦想。可一个最大的问题困扰着鬼人,这小子有没有本事把骡子卖掉呢?就是不卖掉,他能不能把牲口扔掉跑回梦源镇呢?只要是这两条有一条符合,就成功了。他早已给丰明烨布置下一个巨大的天罗地网,无论东南西北,可以说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在栾家川没有等到回返的丰明烨,随之抓个正着的圈套也就落了空,鬼人很失望,只好耐着性子,一等再等。这一天,大半上午时分,他在‘源江川’的大院子里,却阴差阳错,把背后背着个瘪瘪的皮口袋的全无妄给等来了。

当鬼人看到全无妄脖子上咽喉处,增添了一块虎口大微凸的灰色皮肤时,不由得一愣。他想,这全无妄到底死没死?是人是鬼?他现在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丰明烨身上,早就把这个弟子忘在脑后,也不派手下人去探望,更不愿获取其任何消息。

全无妄现在的确瘦得像个干枯木乃伊,这场意外灾祸病情把他害得不轻,直到现在走路,在身形和步伐上就能明显看出大不如从前。他看到鬼人后,像久别的孩子见到了娘一样,嘴里连声叫着:“师父!师父……”

“噢,是无妄呀。”鬼人边应付着,边晃了下头。因从很多事上看,他都觉着全无妄这人很难成大器,脑子里就有了想法,他现在对全无妄很失望。心里在嘀咕着,这全无妄命可真大,该死不死,他怎么又回来了呢?

这全无妄也真够可怜,鬼人走时没留多点碎银子也就罢了,可连一匹马都没留下。不是鬼人不留,鬼人是怕那匹马有去无回。全无妄这小子是靠两条腿量着路走到一夫岭的。可是他那拜把子大哥,只给了一张二十两的空口银票,连匹马也没舍得借,倒是把请鬼人出面办事的任务落实给了他。这也真够难为他的,百里寻师,精神可嘉;帮哥们办大事,不畏两肋插刀。

全无妄毕竟不是那初生牛犊,可谓是放浪江湖之刀剑侠客,内心有着自己的小九九。即便是出力给洪天炮办成这件事,有鬼人这个吝啬师父参与其中,那二十两银子也不可能到手。他走到鬼人面前,低声说道:“洪天炮想请你,把他那个螟蛉子,送到源海城去习文练武。”

鬼人独眼看着全无妄,嘴里说道:“洪天炮在寨子门口捡了个儿子,看来想好好培养着,等以后接那大寨主的位子。哈哈,一个土匪头子,今天活着,明天命还不知在哪?”

全无妄一听这口气,就想把这件事给搅黄。原本心里也对洪天炮给他的空口银票有意见,便立马暗自使着坏,说道:“可不是吗!他这人,就是扁担睡觉想得宽!这事,我去给他回句话,你老不伺候。”

不够哥们义气的话,在老江湖鬼人这里,立刻就引起了怀疑。他将眼光向远处一夫岭方向看去,突然,开口问道:“请我,他给个什么价位?”

全无妄微微一愣,不想在这个翻脸不认人的师父面前露出破绽来,抬起一只手,做了和洪天炮报价时一样的手势,并且说道:“他说给你这个价。”

金钱是鬼人最敏感的话题,已经把眼光集中到全无妄的手势上,看完后,马上说道:“成交!”

事情发展得如此之快,是全无妄所料不及的,嘴里不由自主:“啊……”

“啊什么?你马上同我一起回青草坳去。然后,你带着我的亲笔信,火速去源海城,将我的信,交给‘青牛帮’,帮主滕继业即可。洪天炮儿子那事,让他去办。”鬼人不管全无妄的表情,给他下达了指令。

全无妄现在有些后悔了,觉着昨天真不该进洪天炮那内寨议事厅去,恨不能用手抽自己两个嘴巴子。事到如今,他只好不苦不甜地回应着:“好的,我回到青草坳后,第二天就动身去源海城。”

鬼人略一思考,小声说道:“你告诉滕继业,以后送去那个孩子,是土匪头子的儿子。”说完,就向自己住的那间屋子走去。

违背常规的话语,让全无妄处于惊讶状态,半天没有回过神来。当他看到师父走进客房时,赶紧向马棚跑去……

实际上鬼人已觉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再等下去也没意思。虽然在这里并不耽误他遥控指挥‘霸天驮行’的驮运生意,但外面也不断报信来,看样子丰明烨还真是个实在孩子。他还真熬得住,他怎么就不生个歹心呢?正好此时鬼人也想回家去看看,就准备马上领着全无妄回返源江城的青草坳。

由于全无妄是突然到这里来的,让他甩着两腿往回奔,那是不可能的,还要用他到源海城去办事。鬼人回屋把东西收拾好后,装入一个皮口袋里,随即背在肩上,拿起放在桌子上的马鞭子,就急匆匆来到大院子里。他看到全无妄已经将自己的马匹备好鞍、镫,牵马在院子里等着自己,就开口说道:“你牵着马,到外面驮子道上等着我,我到店里去办点事。”

全无妄心里忐忑着,抠门的师父,不会让我走回青草坳吧?他抬左手,抹了一下脸颊,远远地回应着:“好的!”就牵着那匹黑马,向大门外走去。

鬼人拿着个马鞭子就向店门口走去,准备向店主栾一川的老婆,买一匹马给全无妄骑。他走进店内,冲柜台内的一个胖女人喊道:“内掌柜的,卖匹马给我,我那弟子从梦源镇走来了。”

栾一川老婆名叫郝美娥,听到鬼人的要求,显得极其爽快:“行,我这就领你到马棚去。”

如此的回应,不免让鬼人内心算起账来。一匹马,价格可不菲呀……她能要多少银子呢……

郝美娥和鬼人一同出来后,就一前一后,直奔自家的马棚而来。这个马棚与店客用的几排大马棚是隔开的,她家的比较小,此时这里面的骡、马,大概在十五六匹(头)。她远远地用手指着马棚里一匹野性十足,一蹦八个高的烈性黄骠马,给鬼人看,然后看着他那黑面罩,问道:“这匹怎么样?”

鬼人在这里住了很长一段时间,知道这匹黄骠马在二岁半左右,基本上没有经过驯化,性子野,脾气烈。他看看马,又看看郝美娥,没有言语,只是在黑皮面罩里点了一下头。其中蕴含的意思是,你出价吧。

郝美娥了解这尊神的脾气,将熊掌手一摆,非常爽快,比个男人还大方,言由心出:“送您……送您,不要钱!一匹破马,小意思。还要不?三匹、五匹送您都没问题。”

“谢谢!谢谢了!”鬼人非常吝啬,和个娘儿们办事,也没舍得往外掏点银子表示一下。一听白送的,也不谦让,只是馈赠了几个谢谢,就极其坦然地接受了,就好像这马,是他先前寄养在郝美娥这里似的。他来到马棚里,又随手在马棚找了副鞍、镫,往马背上一搭,就牵着黄骠马走了出来。来到路口那里,看到全无妄牵着他那匹黑马在等着。他就把那匹黄骠马的缰绳递给全无妄,牵过自己的那一匹黑马,翻身骑上。随着轻轻挥鞭催马,顺江边驮子道疾驰而去,马蹄踏着土路,带起一趟微细的黄尘。

鬼人走了一会,特意放慢了马的速度,也没见到后面有人跟上来。他回头一看,全无妄还没有影儿。他就一拉缰绳,停下马,等着全无妄。过了好半天,才看到全无妄满身泥土,脸还被磕破,血渍遗留着的消瘦脸颊,神态极其紧张,骑在马背上显出很生疏别扭驾驭不了的样子,匆忙赶了上来。鬼人暗骂,真是废人一个,连匹马都骑不了,白活……

时光如流水,绿叶渐变黄,转眼已经到了深秋季节。丰明烨到这青草坳,已经三个半月了,眼看就要粮尽菜光,也没等到鬼人回来。倒是把这些骡子和马给放养的,是个个都膘肥体壮,毛色溜光锃亮,现在这些牲口们尽享自由清闲,晃头甩尾逍遥惬意得很。他看着这些每天暮归的骡子群,心里在不断咒骂着鬼人。

这一天上午,天蓝洁清,秋阳在半空中高挂。地上青草渐黄,小河蜿蜒瘦弱在静静流淌着。丰明烨虽然在放牧着这些骡马,心里却想着自己口粮如何解决的问题。再不出去搞点粮,怕是吃过明天,后天就要断顿了。可自己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况且这个鬼地方,五六里地没有一户人家。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到源江城‘远鹏’大车店去询问一下,实在不行,就把这些骡子和马,全部赶到那个大车店里……

也就在困惑之时,远处隐隐约约出现了两个骑马的人。在他的视野里,好像有个骑马人闪了一下,距离太远看不太清,初步判断,极有可能是从马上摔了下来。此处极其偏僻,很少能见到路人。丰明烨内心小有激动,在远处就注意地观察着这两个人,判断其来意。随着骑马的人越来越近,不用走到眼前,稍远一点就可以判断清。他认识其中的一个人,戴着那个标志性的黑皮面罩。他不由自主自言自语起来:“鬼人!鬼人回来了!”

不错,正是他,那个狂傲一切目中无人的鬼人正策马走来,而且后面不远处还跟着一个有马不骑,手里牵着马急走的全无妄。

事情是这样的,也就在离青草坳还有一里多远的时候,全无妄再一次让黄骠马给甩下来,掉落到草地上。他就干脆不骑它,牵着走,反正也快到家了。

黄骠马也和这个骑手较上了劲,打了个响鼻。它也在想,这小子不地道,老摸人家的屁股,色得很,摔死你活该!

师徒两个人一前一后,速度并不快,片刻就来到小河旁,站立在草地上放牧着骡马的丰明烨面前。

全无妄手牵着黄骠马,是腿瘸脸破胳膊青,灰头土脸一副狼狈不堪的形象。

鬼人那独眼微眯着,轻轻歪头看着丰明烨,那只独眼中,已没有了那种惯有的阴冷杀气,随之而来的是,嘴里发出一阵平音轻笑:“哈哈哈……”

丰明烨恨透了这个耍手腕,把自己困在青草坳这么多天的鬼人,翻着眼,白了他一下:“笑什么?给我工钱!”

“哈哈哈……”鬼人这回笑得更开心了,并且边笑边逗趣说道:“我那闺女女婿,你好意思问你岳丈要钱?我还没管你要彩礼呢?”

经鬼人这么一提醒,丰明烨的脑子里立刻就想到了小雪,立马将那期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鬼人身后的那小路上望去。他还纯真地以为,小雪骑马在后面呐!他那眼光直直向后看着,同时把脖子也伸着,险些把脚尖踮起来,往上再蹿一蹿……

“看什么呢?”鬼人仿佛知道了丰明烨内心深处的想法,故意问道。

“没看什么!我……我……”

“我个什么?有话就说,有屁快放,啰哩啰嗦,难成大器。”

丰明烨终于忍不住了,但很不好意思直说,可在心里面某种潜意识强烈的驱使下,又不能不说。最终,他口中的话语还是有点结巴:“小……小雪呢?怎么没见到她回来?”

鬼人长吁一口气,这小子,还惦记着她呢?黑皮面罩下,任何人无法看清他脸上的真实表情。只听到他的嘴里,以没有悲哀的语气,缓缓地吐出来仅有的两个字:“死了!”

话语如同晴天霹雳,让丰明烨浑身一哆嗦,瞬即,瞪大眼睛,不假思索急切地追问道:“怎么死的?”这问话明显流露出来,他此时那万分焦急之心情。

“不小心,掉江里淹死的呗。”鬼人语气平平,根本就听不出有半点悲哀之音,好像事不关己一样。

受到强烈刺激的丰明烨,一时间,难以说出任何话来。此时的他,内心方寸已乱,两眼冒火,直直地看着鬼人,脸上挂着数分疑虑……

老于世故的鬼人,已经觉察出丰明烨心存不信之情,马上就拉了个全无妄来做帮手,吩咐着说道:“无妄,你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和他说说。”

全无妄跟着鬼人这么多年,非常了解他老人家的脾气,师弦徒音还是能配合好的。再加上自己说谎编旷随口就来,且心不慌,脸不红,这得天独厚本事。不说绰绰有余吧,也绝不会捉襟见肘的。于是,赶紧接上话茬,用那特有的沙哑语音,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肯定地说道:“是的,是死了,掉江里淹死的,我当时就在现场。”

“多时死的?在哪里死的?埋在什么地方?”丰明烨真急了,声音急促,都有点变调,连续快速发问着,好像这小雪,与他真有三亲六故,或前世之缘似的。

“就在我们从栾家川,往青草坳来的路上,路过离源江城十几里的那个临江崖时。她所骑的那匹马,被路边一只突飞的山鸡给吓惊了。那马性子烈,在拐弯处突然腾空一窜,她就从路边悬崖上连人带马栽到了江里。”全无妄说话间,用蛇眼余光,观察着丰明烨那一张国字脸,看其表情程度。

“那你们怎么不赶紧下去救人?”丰明烨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们马上跑过悬崖后,快速来到了江边。我不顾一切跳下去,就把她给捞了上来。可惜的是,晚了那么一点点,她已经被水给呛死了……”全无妄眨巴着眼,在全神贯注地编撰着子虚乌有的故事。

“啊!这是真的吗?丰明烨现在的内心深处,已经处于极度痛苦之中,眼睛直直地看着那张腰子脸问。”

“不信,你自己去看呗。就埋在临江崖边的那个,土堆里。”全无妄被那要喷火的眼光,看得心里有点发毛。他怕丰明烨不信自己这现编的,无任何漏洞的谎言,重点强调着土堆里三个字。随即,又指着身上的破衣服和伤痕,补充着说道;“这衣服,这伤,就是那时磕碰的。”

丰明烨这次真的信了,鼻子酸酸的,眼睛里立刻就充满了泪水。他想抑制住外涌的泪水,可是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只好不顾一切,快速转身向山坳的院子里跑去。在跑动中,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眼前仿佛幻现出了小雪可爱的身影。那个被大蟒蛇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在他背上拍抚着他脖子的两只小手——在马背上把两个大樱桃放在眼皮上的小雪——他把她抱上马背,她亲亲地叫着小哥哥的……一切一切,都匆匆在眼前快速闪过……

丰明烨跑进院子里后,直接伏在房屋外墙壁上。他内心里充满了无限的悲痛,情感上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现实,随着急剧起伏的胸脯,让悲伤顺着眼角的泪水尽情流淌着。他恨鬼人冷酷无情,自己的闺女掉江里淹死了,竟然还和个局外人一样,太没人性……

全无妄看着丰明烨跑远后,忍不住对鬼人咧嘴一笑。鬼人独眼盯着他,放出一道带有戾气的凶光。全无妄知道不是个好眼神,立马将那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凝住。稍后,赶紧把那凝住的笑容彻底消除掉。他见机行事,把腰子脸也显出哭丧样来。

全无妄紧随鬼人后面,来到这熟悉的院子里。他把黄骠马牵到马棚里,拽扯下鞍、瞪,随手就往远处抛扔过去,把缰绳向粗大的独木空筒子马槽上的圆孔里一拴。

万物皆有灵性,黄骠马两眼看着空空的马槽,鼻子使劲‘哧’出一股气,表示一百个不服气。

石磨上下对,你硬我也硬,全无妄心想,哟!你这畜生还不服气,嘿嘿!我的地盘,我说了算。在这,我就是不喂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若不老实,吃了你的马肉,也是极有可能的!全无妄和黄骠马较上了劲,把怨气发泄,故意以挑逗性神态,伸头去看黄骠马的马脸。

那匹黄骠马,也不是个善主,一抬头,张嘴龇牙就啃……

也就是全无妄躲闪得快,鼻子是让过去了,可半拉脸,却磕碰到黄骠马的牙齿上,一下子就划出了几道血印。他‘哎哟’一声,几步就蹿到院子里,用一只手捂着自己的脸。

鬼人来到院子里,并没有下马,而是在用独眼久久地凝视着伏在屋墙上的丰明烨。内心不由感叹着,真是个有情有义诚信痴情的少年呀……全无妄用手捂着脸,跑到院子里的狼狈样,把鬼人给惹怒了。他纵身跳下马背,几步便来到那依旧锁着的房门前。猛然伸手抓住那个铁锁,一用力,‘咔吧’一声,铁锁就掉落在手中,随手一甩,铁锁便飞向远处的原野……

鬼人骑得那匹黑马恋家,还很通人气,当主人跳下马背后,它自己则带着鞍、镫,慢慢向马棚走去。

丰明烨神情有些恍惚,他就不明白,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她怎么能说没就没了呢?处于悲痛中的他,转身慢慢向马棚走去。既没理会,站在刚打开锁的门前,独眼向全无妄恶视的鬼人;更不关注,右手捂着脸颊,准备走向另一间屋内的全无妄。他来到马槽边,看着空旷的马棚,心里惦记着外面这几个月来放牧的那些骡马。在不觉中,黑马将头轻轻伸到他的面前,并用那特有的长脸温柔地蹭着他。他长叹一声,心里暗道,牲畜也比你个没心没肺的鬼人强。他将马拴到槽边,并把鞍、镫给卸了下来,放在架子上。然后,又到院子里的草垛旁,抱回来一些草料,分别撒在黑马与黄骠马的马槽中……

刻时之后,丰明烨又独自一人,回到先前离开原野草地的那个地方,把那些吃饱了的骡马赶了回来。把它们各自拴好以后,恋恋不舍地挨个抚摸着这些牲畜的头。一段时间后,转身就向通往源江城的小路走去。他要远离青草坳,赶紧离开这个丝毫没有人情味的鬼人……

也就在这时,鬼人和全无妄从各自的屋内先后跑了出来。鬼人一马当先,脚步如飞,身体阻拦在丰明烨面前,眼光没有了往日那种凶冷之气:“哪去呀?怎么?你走也不打个招呼吗?”

全无妄随后跟了上来,顺着鬼人的意思,言缓语亲地哄劝着:“别走了,你上哪去呀?就在这里干吧,有吃有喝的多好……”

丰明烨把头扭向一边,不愿意看这两个人的面孔,眼睛看着远处说道:“不,我不想和你们这样的人在一起。”

这话要是在往常,有人敢和鬼人这样说,那他定会用武力作为回应的。不过今天他还是破了例,话语不轻不重反问道:“你说一说,我们是什么样的人?”

丰明烨脸上的泪痕犹在,愤愤地说道:“不讲信用的人!”

鬼人见招拆招随机应变,故意用拉下脸的语气,语言攻击对手的薄弱处:“不错,我在梦源镇说过,等我闺女长大了就嫁给你。”

话语如利剑,无影刺心房,丰明烨那颗悲痛的心,又加剧抖动着。他把右手捂在脸上,嘴里无力辩解道:“我不是说这个事。”

“唉!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丰侠士,这是天意,节哀吧!原野一草一年老,鹊桥年年七月七。”鬼人用这番话,来劝慰他。

面对着挡在面前的鬼人,丰明烨不想与之理论,直截了当说道:“我要去找我师父。”

全无妄想在师父面前好好表现一番,赶紧上前一步,伸手就拉住丰明烨的胳膊:“你真傻,师父遍地是,你拜一个不就行了吗?”说话间用手向鬼人方向示意了一下,意思是想让他拜鬼人为师。

丰明烨摇了摇头。拜他为师?闺女死了都毫无伤痛感,像个没事人一样,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冷血人,我才不呢!

“摇什么头呀?你想练超级武功不?想练,就赶紧拜师,晚了,恐怕可就没这个店了。”全无妄眨动着蛇眼,嘴皮子巧舌如簧,动用开全部的心思,用教武功来引诱丰明烨,看他是否有兴趣。

武功的诱惑,着实让丰明烨感到心动,也觉察出冷酷无情的鬼人,的确是个武林的顶级高手。他一心想提升自己的武功,把武功学好练精,为惨遭杀害的父母报仇。于是,将眼光盯着鬼人,话却是对着全无妄说道:“你说了没用,他肯教我吗?”

全无妄没想到丰明烨转变这么快,一时间无从应对,将眼光专注盯向鬼人的那个独眼,瞬间便得到了回应消息。他忙不迭地说道:“教……绝对教!我敢拿这个脑袋担保!”边说边用手指着自己的头。

全无妄的一番话,鬼人是比较满意的,把独眼一眯,不失时机发了话:“嘿嘿!不嫌累,你就跟着我慢慢学,我不死,你就学不完。”

由于小雪的死,对丰明烨打击太大,心中的哀伤感无法平息。他用双手抱着头,慢慢地蹲在草地上,沉默着……

鬼人耐心观察了片刻后。随即拇指直伸,其余四指弯曲内扣,形成一个空心拳状,反手一比划,做出一个手势,就起步向院子里走去。

手势是偷着给全无妄看的。他理解其中的意思,站在丰明烨旁边陪着,不但陪着,还要寸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