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巷外,正享受着温情的兄妹忽然发现刘缘长不见了。
多亏此时萧晴身边除了萧空灵外再无他人,不然他这个“见色忘友”的标签恐怕再也摘不下来了。
“缘长呢?”萧晴边想着刘缘长到底是在哪里消失的,一边发问,但萧空灵同样对此一无所知,只好用水灵灵的眸子看着哥哥。
不过萧晴并没有思索良久。倒不是因为两人的关系只够萧晴思索两三息的时间,而是因为刘缘长已经一瘸一拐地出现在他面前。
此时的刘缘长状态明显不对。不说他那副随时可能死掉的样子,单说他那染血的衣服和一直淌着血的指尖,就足以让人感到他的生命垂危。
萧晴见状大呼不妙,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扶住下一秒便好像要倒在地上的刘缘长:“缘长,你怎么了?”
“和个糟老头子下了盘棋,险胜。没什么大事,无非就是断了几条经脉的伤复发了,五脏应该有不少裂开了。”刘缘长说着如同“区区致命伤”似的言论,让萧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算了,我现在还不能死。带我去城北的一座破庙,里面有个哪哪都不像和尚的和尚。把我交给他,之后听他安排就好了。”
刘缘长气若游丝,让萧晴心惊肉跳,生怕这位老友忽然死在他身上。反倒是刘缘长自己面无表情,仿佛不是生死看淡,就是司空见惯。
“空灵,你先找家铺子躲躲,我去带这家伙去他说的那个庙。”萧晴用内力感受着刘缘长的经脉,越感受越震惊。他不能理解这个少年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过他同样发现似乎有一股微弱的天地元气护住了他的生命,让他一时半会死不了。
得到刘缘长一时半会死不了的信息后,萧晴稍稍松了口气,又叮嘱了萧空灵一句:“如果看到什么喜欢的东西,尽管买。这家伙可是头超级大肥羊。”
并没有完全昏迷的刘缘长闻言一急,但奈何性命都在他人手中,便干脆默不作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怎么办,只能当肥羊挨宰了……
这个刚刚胜了三步境大能的天下棋甲只能在心中大呼交友不慎。
不过开玩笑安抚妹妹归安抚妹妹,萧晴一路上也是拼尽全力地催动《逍遥游》赶路,甚至导致自己的内息都隐隐有些不稳。
从城中到破庙足有将近十多里地,但萧晴仅用了半炷香都不到的时间就送刘缘长到了破庙门前。
停下的瞬间,萧晴甚至因为运用内力过度而险些跌倒,但又顾不上调息,只能强吸一口气,朝破庙中冲去。
一踏入这处处透露着无法住人这一事实的破庙,萧晴便被不知多久攒下的灰尘呛地连连咳嗽。
几日前的大雪已转变为不知名的发霉物质,令他皱了皱眉。也幸亏他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的大家少爷,否则一见这环境可能扭头就走。
寺中没有佛像,也许原先有,但却在某场动乱中被砸了熔为铁水,化作杀戮的利刃,也可能是在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手中被分成一块一块,以换取填饱肚子的小小希望。
高高在上的佛在经书中掌握着众生的命运,在梦魇中困扰着君王的安宁。但在乱世中,他们仅是镀金和黑铁,任人鱼肉。
真的有世外高人会躲在这种地方吗?萧晴心里不解。
在他的印象中,那些看起来飘然若仙,一笑倾城的女侠,比如萧门七将中的动将客未归仙子,其实也是会因为喝多了酒而去粪坑大吐特吐的凡夫俗子。
那些看起来仙风道骨,一本正经的老者,比如萧门七将中的守将杨云,也是会在高兴之时吹嘘自己年轻时开包了十几个富家小姐的平凡老人。
看似再出世的高人,实则也是入世之人,有自己的欲望。带着一身高深武功,却甘愿屈居于这种地方的高手,萧晴是真的无法理解。
忽然,一个年纪轻轻,一头不长黑发,身穿僧袍,看起来极为面善之人从破庙深处走出。
萧晴一眼就认出了来者。因为他在萧府书阁中乙级一等的情报中出现过!
萧府书阁将谍子们拼死送回的情报四等分,甲级仅三件事,故不分级。其他每级四等,由四到一,重要程度逐阶提升。
乙级一等乃是可以影响一方安宁的情报,其珍贵程度可想而知。全萧府书阁中只有七件此等阶的事,均被萧晴倒背如流。
西北边疆有一个佛宗,名曰逍遥寺,乃是五大派之一。寺中原本仅有一人,乃是天下佛甲,三步境第八的琉璃和尚梁广国。此人传言可以一人牵制十万大军,身披江湖录兵器榜第五的无缝天衣,寻常兵器对他来说如同挠痒。
后来他收了个弟子,天生佛心道胎,是天下间唯一一个可以练成那天下第三功法《佛本是道》的人,名曰梁奕飞。
萧晴看过无数遍梁广国和梁奕飞的画像,所以他绝对不会认错,眼前之人就是逍遥寺的新一代传人,被佛门中人称为佛子的梁奕飞!
看着眼前这位佛心道胎的佛子,萧晴莫名的有些兴奋。传闻无缝天衣就在眼前之人手中。他很好奇自己的桃花源配上桃花引溪内力能不能破开眼前之人的无缝天衣和佛本是道真气。
不过另一方面,萧晴则更为疑惑。此人传言极为放荡,甚至有过与其师傅共入青楼的经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甘心忍受在这个破庙中生活呢?
这个答案的原因其实远比萧晴想象中的简单。因为这个家伙昨天去剑城最大的青楼花了足足三十两银子,将自己所有的盘缠都丢入了这个销金窟,导致今天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缘长兄!你说说你,每次找我都是这样搞得我不像是个和尚,反倒像是个给人下葬的。”明明知道眼前这个少年那么多惊世骇俗的信息,但一看到这个少年的脸,听到他说话,便不由地觉得他只是个最普通的老百姓,甚至想要打趣几句。
不过萧晴刚开口,便被刘缘长抢了先。
“你本来就不像是个和尚。”刘缘长翻了翻白眼,弄得梁奕飞呵呵大笑。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嘛。心中有佛,遵佛祖教义,佛哪管你这些有的没的。心中无佛,再有僧人的样子也就是个江湖骗子。”梁奕飞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
“是是是,你师傅是佛甲,你是佛子,不出意外也会成为下一代佛甲。你们说的话就是佛祖说的话。不,比佛祖本人说的话还管用。”刘缘长一脸不认同梁奕飞所说的样子。
“若没有什么事,我就先走了,空灵还在城中等我。”萧晴在极不合时宜的时候插了句极破坏氛围的嘴。但他没法等下去了。这位天字号第一宠妹王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单是将妹妹扔下,独自一人来到这破庙就已经让他充满了不安。剑城并非什么大城,天知道不会武功的少女会遇上什么事情。
二人没有说什么,刘缘长淡淡点头,梁奕飞则一脸奇怪笑容。
萧晴见状明白此处大概是不需要自己了,虽然有些好奇梁奕飞的功夫,但在他眼中,没有什么比妹妹重要。
回城路上,萧晴心中的不安又多了几分。
无论他如何在心中替自己辩解,他都自以为对自己携妹离家的原因很清楚——他不想再见那个毫无一点人情味的父亲,也不想继续在那个充满了太多不好回忆的地方待下去。
他将妹妹与自己离家的行为完全归咎于自己的欲望和任性。但他忘了一件事。提出离家的并非他。他决定离家的原因也绝不仅仅只是因为此事。
对于爱恋这种情感,青春少年确乎远不如少女敏感。
破庙内。
刘缘长和梁奕飞面面相觑。
“这是你第几次强行散掉三步境了?”梁奕飞又气又无奈。
“师傅在我背后刺了道阵,等我破境的时候就会碎掉,化为一道足以挡下雷劫的屏障,换句话说,我一旦破境,这阵就会消失。
我不希望师傅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东西,阵甲最伟大的杰作化为乌有。”刘缘长因为有伤在身的原因说话很慢,但很坚定。
梁奕飞一边将自己的佛本是道真气注入刘缘长体内,一边有些愠怒地说:“别人都说你极智,要我说,你就是傻!阵甲留下的最后东西?紫金雷劫哪是推开就能帮人挡下的?”
刘缘长愣住了。
他疯了一般地翻找自己的衣服内兜,从中拿出一个小包。
小包中仅有一根芦苇。
他没有内力,所以只好将梁奕飞刚度给他的内力注入进去。
芦苇发出了不应属于一根芦苇的温暖。
这不仅仅是一根芦苇,这更是一道阵引。
那阵法的本体在哪里?阵法的作用是什么?
刘缘长可以感知到,阵法只有两个作用——欺瞒天机,以命换命。
那阵法本体之处便显而易见了。
阵法的本体在一个少女身上。
一名愿意为少年付出生命的少女。
这才是名为李攸宁的前前代阵甲最得意之作,以身为阵,骗过天仙,以命换命!
“我明白了。”刘缘长笑了笑,他眼神中原本的自灭少了不少,生气少有的展现了几分。
“准备破境了?”梁奕飞并不知道好友到底想明白了什么,但他并不在乎。他看到好友发自内心地笑了,他便安心了几分。
可事情的变化却超出了他的想象。
“不。”刘缘长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把小刀,将自己的食指与中指切下。
“师傅的东西,能多留一件便多留一件。”将自己持子两指切下的少年明显轻松了不少,原本的大圆满棋道意境化为乌有。
他人拼命去争的三步境有两次主动找上门去,一次为阵,一次为棋。
而少年都放弃了。
因为他只是个小小的少年,用尽全力守护着小小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