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悠然眼里亮起了光。
转机来临了。
她瞬间便压抑住了劫后余生的激动,思维开始运转。
众所周知,西南有三大门派:颜家赶尸,五斗米控魂,青山剑阵最缠人。
要搬运的这具僵尸来自颜家,那么事情绝不会像安吉洛主教交代的这般简单,也许自己可以伺机逃离掌控。
夏悠然眼睛盯着树影下的人,硬撑着身体,迅速撤回了小队的最后面。
那个人无论是不是命运的安排,都是很好的利用对象。
“用赶尸颜家家主的性命来钓我出手,好大手笔。”
柏树下的人稍微晃动身形,他感受到了楼里传出的灵力波动异常,语气愈发阴冷,“既然不是故交,就不要在我的地界闹事。”
说话间,周边的树影开始诡异地扭动,有什么东西挣扎着要钻出来。
同时,追思楼里的僵尸也反应过来,大门开始抖动不停,传出含糊不清的呢喃声,细细一听,是有人在用非常优美的滑音轻声歌唱。
聆听了几句后,树影下的人深吸一口气,右手凭空一抓,手里出现了一面白骨幡。
随着骨幡挥舞,夜色仿佛活了过来。
无数比黑夜更黑的诡异人影从各个角落源源不断钻出来,从四面八方扑向追思楼。
乳白色的光芒也正伴随着呢喃声,从追思楼的各个缝隙中流溢而出,如同有生命一般,蠕动着将整栋大楼包裹在内。
竟然与夏悠然一伙的灵力同根同源。
那是来自天堂的圣光,纯粹的圣光。
追思楼里的声音从轻声呢喃变成了大声吟唱,那铿锵的声音穿透心弦,让人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幸福感,却也同时感受到毛骨悚然。
夏悠然等人的神情又变得无比惊恐,这居然是他们听过无数遍的歌声,其中一人牙齿打颤,结结巴巴地问:“谁在唱赞歌?”
他的问题马上就得到了解答。
“噗”,追思楼变成了一个散发耀眼光芒的太阳,一位长着六翅的巨大身影在光影中慢慢显形。
随之而来的威压如同汪洋大海,让渺小如尘埃的人类沉溺其中,无力挣扎。
在一众匍匐的人里,只有夏悠然还胆敢抬头,偷偷注视战场。
只见树影下的人手持白骨幡,屹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一樽石像。
受骨幡召唤而来的影子发出凄厉的尖啸,以一副决然的姿态,不顾粉身碎骨,冲击着光芒。
越来越多的影子消失在光芒里,又有更多影子被召唤出来,渐渐地,巨人的光芒好像也没有那么刺眼了,那圣光的躯体不再不可直视。
光晕中,一枚枚钉子扎在巨人各大气穴上,联结着道道锁链,束缚着它的身体。
树影下的人似乎很了解巨人身上的封印,他开始挥舞白幡,影子开始按节奏地扑向钉子,使锁链越缚越紧。
抓住了巨人的弱点,便很快占据了上风。
经过有半个小时的挣扎,巨人的光芒几乎被影子全部覆盖了。
渗入毛孔的阴冷气息弥漫在周边,取代了无所不在的压迫感。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只有夏悠然还眉头紧蹙。
她抿着嘴,飞速算计着时机,试图抓住那一线生机。
“主神级的圣灵你们也搞得到,真是好手段。”
树影下的人抽出空来关注另一群不速之客。
他的内心其实不如语气这般平静。
按道理来自西方的教会不该介入东方门派的争斗。
这世道变了。
“教会是要向全体东方门派宣战?”
声音依旧像冥王一般阴冷,但是那难以压抑的喘息,还是偷露出了几分生机。
夏悠然眼里的光异常闪亮,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们事先不知情,只是按指令来接收一具普通僵尸。”
她擅自开口回应,惹得身边同伴投来诧异的目光。
果然,也将那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夏悠然尽量使自己的笑容更加迷人,等待着对方的问询。
“谁安排你们过来的?”
树影下的人怒意正盛,似乎随时会对他们下死手。
夏悠然还在斟酌该怎么回话。
这时,追思楼里的东西似乎不甘心被忽视。
“噗。”
一点光芒从影子的包围中冲出,打断了两人对话。
伴随着巨人的怒吼,点点光芒冲散黑暗,凝聚成一柄巨剑,如同末日的烈日,灼烧着落下,要将世界焚烧殆尽。
夺目的光芒中,树影下的人本已后撤,看了一眼伏倒在地的几人,“啧”了一声。
随即,他像是捕猎前的猛兽般,伸了个懒腰,挺直了原本佝偻的身躯,再向一个踏步,轻易便缩地成寸,挡在了众人前面。
提幡作枪,坚毅地迎向巨剑。
在这一刻,那渺小的身躯俨然是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
没有想象中的巨响。
两股巨力接触的瞬间,时空都撕裂了。
所有人的感官陷入混乱,没有声音,没有触感,一时间,无所谓天,无所谓地,甚至连前后左右的方向也迷失了。
慌乱中,夏悠然闭上眼睛,眼珠在眼皮里转动着,及时调整着身形,看似跌跌撞撞,却总能惊险地避开每一道乱窜的灵力。
再睁开眼时,散发光芒的巨人和影子都已经消失了,那人手里的幡被灼烧成了一块破布。
发现他的目光正看过来,夏悠然假装一个踉跄,倒在同伴身上。
这场让人无法理解的战斗终于落幕。
半晌,除了受伤的同伴忍不住的呻吟,没有人再发出其他声音。
那人突然开口问:“你是特意展示给我看吗?”
众人眼神互相张望,都不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夏悠然轻声回:“是。”
“为什么?”
他又问。
夏悠然咬着下嘴唇,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我不想如同蝼蚁一般死去。”
又是半晌的沉默。
夏悠然紧握着的拳头还在滴血,掌心里的东西给她带来最后的慰藉,被窥视的不安笼罩在心间,像是被一只手拽住了心脏,憋闷、无力。
“你跟我来。”
那人突然开口,语调里带出了一丝感情,感觉是透过了阻隔,看清了她手掌里偷偷握住的东西。
说完话,他就转身向殡仪馆外走去。
此时,地上的几人也缓过气来。
有人质疑:“夏悠然,你勾结外人?”
夏悠然没有辩解,甚至没有看他们一眼,起身便追向那人。
看到她如此果决地离开,质疑者双手结印准备施法。
“住手”,身边人抓住质疑者手腕,强行压住他,说,“悠然是我们的一份子。”
“但是主教要求了……”
“悠然不会背叛我们”,为首的男人打断质疑者的话,盯着夏悠然远去的背影,虽然那个单纯可爱的身影渐渐模糊,他还是故作坚定地说,“我们相处了十六年,我相信她。”
“但是……”质疑者还在犹豫。
“住口。”
为首的男人怒目圆瞪,不知是在恼怒他人质疑朝夕相伴的同伴情谊,还是恼怒有人胆敢质疑他的决定。
在他们对话间,夏悠然已经追上那人。
她偷偷看向他的脸。
原来那并不是什么怪物。
眼前只是一名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年轻男人,不过他的脸色却呈现出非常不健康的青灰色,显得格外阴沉。
男人也撇了她一眼,正好四目相对。
夏悠然马上垂眉避开目光,恭声道:“多谢前辈出手相救。”
男人抬手捂住嘴,压抑地咳了一声,虽然表面没有理会,却随手使用灵力修复了她的伤势。
夏悠然轻抚着手背上新长出来的皮肤,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丝笑意。
这会是自己命运的邂逅吗?
难不成自己是活在一个电影或者一部小说里,只要遇上危机,就有人来拯救?
但圣父不会拯救任何人,所谓圣灵神明,不过是比人高阶的生物而已。
命运不存在,世间只有计谋算计交织成网。
跟在后面的夏悠然眯起眼睛盯着男人的背影,隐藏起自己愈发戒备的眼神。
两人一路出了殡仪馆,走进旁边大榕树下的一栋小房子里。
踏进屋内,阴冷的环境让夏悠然忍不住在这夏天里打了个寒颤,男人依旧没有开口,摸黑径直向里面走去。
夏悠然只能掏出手机,利用手机灯光一边走一边偷偷打量。
这里似乎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小商铺,货架上摆着纸钱蜡烛之类的祭祀用品,不过这些都已经蒙上了些许尘灰。
一直跟着走上二楼,男人突然停下脚步,夏悠然险些撞上他,连忙低头后退半步。
又是压抑地咳了几声后,男人随手推开旁边的房门。
“你今晚住这间。”
说完,男人继续迈开脚步,走进了隔壁屋内。
夏悠然还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向黑漆漆的房间里面张望,迟迟不敢踏进去。
在门口站了许久,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异常,反而楼下传来奇怪的悉索声,吓得她迅速跳进房间,关上了房门。
屋里原本有一个正对着殡仪馆的窗户,现在已经被木板封住,透过木板裂缝正好可以看到追思楼。
此时已是凌晨时分,追思楼依旧热闹,夏悠然的同伙们正从楼里抬出一具很普通的棺材,准备运到一辆黑色小客车上。
一位新加入的老者正在一旁指挥,那是一名鹰钩鼻的白种人,稀疏的头发,脸上深深的皱纹和老人斑,都在显示他的年龄已经很老了。
这样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却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
就在夏悠然偷偷透过缝隙观察时,老人似有所感,抬头看了过来。
那阴鸷的眼神吓得夏悠然马上闭眼,下蹲,连额头的冷汗都不敢抬手擦一擦。
直到听着外面汽车发动,轮胎渐渐驶离,夏悠然的脸色才稍稍安宁。
“你不跟上去吗?”
似乎有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夏悠然再也装不下去了,她猛地睁眼站直,手里不知何时握上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吊坠。
她就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野兽,眼神再也没有一丝顺从,冷冽的目光扫视着房间,随时准备着拼死一击。
房间内很安静,只有远处的虫子鸣叫声透过窗户传进来,也许那句话只是心中的臆想而已。
吊坠的光芒散去,黑暗中,夏悠然缩到墙角,双手握紧吊坠,举到额头上,默默地祈祷着,一夜,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