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府,坐拥城北最大的一片宅邸。远远望去,亭台楼阁,琼楼昱宇。
若是从高处俯瞰下来,整座白府如同一只展翅的巨鸟立在山头,似乎随时要破空而去,蔚为奇观。
当地官府在征得白府的同意后,特地于蒲牢山上设立了一处观赏点,供来往游客参观。
白家老爷子白占东,乃是远近闻名的富商,据说东漓城半数地皮尽归白家所有,名副其实的富甲一方。
但走进白府便会发现,越是深入内部,一应陈设越是简单朴素。
鲜为人知的是,白老爷子私底下其实非常节俭,甚至可以用抠门来形容。
对于此事,老爷子曾对年幼的白瑾解释道:
“所谓金玉其外,是做给外人看的,出门在外,生意人嘛,最是讲究一个脸面,当外人都认为你有钱的时候,就有越多的人愿意和你做生意。
私底下则大可不必如此,咱们家这大把的基业呀,不是靠你爹有多高明的手段,而是爹一文钱一文钱省出来的!
你嘟嘟囔囔说什么呢?说谁抠门!”
白老爷子家中行九,镇上之人大多称呼其为“九爷”。
父亲曾是乡里的大地主,作为全家最小的孩子,自幼便展现出与其他兄弟姐妹不同的气质。十来岁便能替父收债,打砸抢骂无不精通。
后来在村口飞鸟斗狗时跟人起了冲突,将人打伤,不曾想那人竟是路过的官宦子弟。
所谓地主,在权贵面前不值一提,年幼的白占东不得已只好跑路,据说是在西北从了军。
几年之后,带着一名外乡女子,身无分文的回到乡里。一应亲族避之不及,于是黯然离去,就此消失。
再归来时,不知怎么就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富豪。
九爷皮肤黝黑,身材高大。平日里还算慈眉善目,但冷起脸来,依稀可见当年那个村头恶霸的狠厉,据说能止府中小儿夜啼。左侧脸颊上,层层皱纹中,有一处并不十分明显的伤疤。
此刻他身着白色素袍,正端坐于书房之中,低眉垂眼,若不是手中仍自翻动着一张张字条,简直如同睡着了一般。
管家常叔俯首在一旁,噤若寒蝉。
要说常叔平日里也是个人物,由于办事利落,心思缜密,深得白老爷子信任,负责打理白家明里暗里的许多事物。
此刻心中却随着九爷翻动字条的动作愈发忐忑起来。
果不其然,在其读完最后一张纸时,屋内突然“嘭”的一声响,竟是九爷盛怒之下捏碎了身下楠木座椅的扶手。
滴答,滴答。
碎木刺入手掌,鲜血滴落在地,打破了厅内死一般的沉寂。
常叔抬眼间,只见九爷细长的双眼此刻充满杀意,屋内的温度似乎都低了一些。
“可有查清刺客来路?”
“回老爷,大致是分为三伙人,相互之间并未发现关联,俱是随商会一起浑水摸鱼而来到东漓,意图劫持少爷,索要钱财之不入流的蟊贼。”
“一十六人可有活口?”
“有的,老爷。”
常叔拍拍手,随即厅外有家丁扛进三名血肉模糊的俘虏,此刻已是昏迷不醒,出气多进气少。
“此三人老奴已严加审问过,不是什么硬骨头,哦对了,其中一个是被纯阳公子所擒,送来时已是痴痴傻傻,话都说不清了。”
白占东微微点头,不置可否。常叔刚要再说,只见老爷子抬手示意噤声,接着便有一道爽朗中带着些许怨气的少年嗓音传来:
“老白在哪!我回来了!”
再看那白老爷子,一张黑脸上哪里还有半分狠厉,此刻正满脸堆笑,起身走向门口。
他的右手抬起向后轻轻一挥,家丁们一声不吭,扛起俘虏从后门径直离去。
“父亲大人!半日未见,风采依旧!真是叫人好生想念啊!”
白瑾在院内栓好了马,径直入得厅内,正好与老父亲迎面相对,阴阳怪气的说道。
白占东滴血的右手背在身后,没让儿子瞧见,屋内也已无之前的半分狼藉。
白占东面不改色,心想儿子许是又在外被人说了闲话,心有不满,赶忙吹捧道:
“哈哈哈,我儿白瑾果真有过人之姿,这才半日不见,就已将马屁功夫练得炉火纯青,为父甚是欣慰!
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要事相商?”
白瑾收起嬉笑之意,郑重其事对父亲说道:
“正是有要事要与父亲禀报。龙屏关守军一十三人被杀。凶手极有可能正藏匿于镇中,请爹万事小心。”
白占东老怀甚慰,含笑点头,“瑾儿放心。”
白瑾忽然眉头一挑,神色古怪的看向父亲,“还有一事要与父亲相商!儿子不才,今年已经一十九岁,思来想去,也到了该成家立业的年纪了!”
敏锐的察觉到父亲的表情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却还是笑容不变道:
“哦!不知我儿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说来叫为父听听?”
“唉,说来惭愧,正是那春水楼的一名娼妓,但是父亲放心,她已答应我要痛改前非!与我回府上相夫教子,从此远离那是非风尘之地!”
白占东满脸的慈眉善目,从小到大,不论何事,只要是儿子说的,那便都是对的。
即便闻听此言,依旧笑容不改,“说得好!口味独特,敢作敢当!我儿果然大丈夫也!
只是我儿尚且不知,整间春水楼亦是我白家产业,这便送予你二人又何妨!
不知是春水楼哪位姑娘,可入我儿法眼?”
这下轮到白瑾坐不住了,微微上前一步,盯着父亲,一字一句道:
“那女子可不是一般的娼妓,乃是丝路商会的一名歌姬,唤作雪子姑娘!”
“欸,区区商会何足挂齿,管她雪子晴子,阿常,联系商会会长,带上金银细软,随我上门提亲!”
白占东大手一挥,一番话掷地有声,父子俩人四目相对,寸步不让。
终于,还是白瑾肩膀一垮,长叹一声。与父亲斗智斗勇,自己还嫩了不止一点。
“老白啊,我警告你好自为之,不然娘亲回来,我可是会告状的。”说罢垂头丧气的转身便走。
一旁的常叔内衫都湿透了,却是强撑着笑意,一动不动。
白占东沉吟再三,还是冲着儿子离去的方向说道:“瑾儿,天塌下来,自有能者撑之。切勿冲动,凡事还需三思而后行。”
白瑾略微停步,最终还是头都不回,摆了摆手。
待儿子走后,白占东面沉如水,脸色冷厉,“事有蹊跷,今日密报怎么还没送来?速速交予我看!”
常叔自是不敢说此刻天色尚早,时辰未到的蠢话,赶紧领命去了。白占东却是眉头深锁,伫立在院中,双手拢袖,久久未动。
‘刺客...商队...歌姬...皇子…
这东漓的水,有些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