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春风城(1 / 1)

许久未下雨了,土筑的道路有些干裂,在其上,还有点点缓慢移动的黑斑,那是天边丝状缠绕的云朵笼络下的阴影。

天苍苍,野茫茫。

无数良田被田垄分隔开,形成一块块大小近似的棋盘,农人在其中劳作,脚步一深一浅地踩踏在淤泥之中,麻雀在枝头高歌。

离开安家村之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地和树林交错,偶尔途径几座村庄,尚且能添上几分农渠之乐。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贯穿了一整条道路。

“陈大人,春风城就要到了。”

执掌马缰绳的贺兰山坐在车头远远眺望,待到一面高大的城墙出现在视线里,便回头朝着车厢内喊了一句。

“呕——好的,马上到了就好……”

陈默强忍着剧烈颠簸带来的眩晕感,无力地回应,心中暗暗吐槽。

莱莱滴,电视剧里都是骗人的,这马车一点都不稳当,给我大前天的午饭都要颠出来了。

前世,他作为一个标准的普通大学牲,最有归属感的交通工具就是出门拐五站公交才能到的那趟地铁,连马都没骑过,更别提这马车了。

安家的马车平日里都是安大在用,本身也没什么高级的缓震措施。再加上这崎岖不平的乡间小道,个中滋味,不可谓不酸爽。

“陈大人,您没事吧?”

坐在他旁边的安生关切地问道。

今日的安生涂抹上了淡淡的脂粉,部分头发盘起,用一根镶金镂刻玉簪固定在脑后。

本就相貌出众的她,因为这些细心的装饰打扮,显得更加光彩动人。

如今,距离陈默侦破案子,已经过了三天。

第一天,在县衙的捕快到来之后,安大三人被逮捕入狱。

因为此案事关重大,安和村所属的县衙在第二天就宣布升堂审理。

受理,取证,宣判,执行,一气呵成。

一开始,安大和安大嫂被因谋害五服以内尊长,被判处凌迟之刑。

安二为从犯,且是被胁迫,被判处杖一百,流放三千里。

后来,经过陈默的劝说,将安大夫妇降级为斩刑,安二则是杖一百,并加一年徒刑。

对于这个判决,心死的安大并无异议,安大嫂倒是成天以泪洗面,疯疯癫癫的。

安二虽然胆小懦弱,但也只是害怕刑罚,并不怎么有怨言。

对于也算是自己亲手造就的结果,内心还是个纯良大学生的陈默一开始有些接受不了,但是无奈于这个世界司法系统十分严苛,他即使冒充搜查官,也做不了太多。

之后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己没有站出来,如今被凌迟处死的可就是安生了,那时候可没人帮她说话。

自己本就打算把“特聘搜查官”这张虎皮长久扯下去,也该学着习惯了。

不过,死刑是需要中央司法机关——也就是大理寺,批复方可执行。

目前他们三人都还待在县衙的牢房里,守着那方寸天空。

话又说回来,县太爷能有如此高的效率,和陈默的到场脱不开干系。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大领导,他可谓是毕恭毕敬,无微不至。

就算如此,陈默也不能过分左右最终判决,东陆国司法之严密,可见一斑。

处理完案件的事情,也该回到一切事情的源头——家产了。

两个哥哥锒铛入狱,自然也就没有了继承权,安家两代人的积累,这次是真全都到安生的头上了。

第三天,就是处理这些杂事。

安生因为将要被带入水谷土灵宗修行,这家中的佣人自然是用不上了,于是都分别发了点工钱和田地,把他们遣散回家。

部分佣人有些苦闷,因为在大宅子里做工虽然要看主子的脸色,但总比面朝黄土背朝天着种地轻松多了。

安家的大宅子没有卖,安生说想着留个念想,自己从宗门修行结束之后还想着回来看看。

宅子的看护交给了杨阿婆和自己的儿子,她老人家在安家干了一辈子活,就连儿子都是在安家生出来的。

交给她,安生放心。

其实说到这里,陈默有个一直没有在众人面前提起过的猜测——那就是案发当晚安生的行踪。

查案当天,他注意到杨阿婆所站的水池旁,有一双湿哒哒的绣花鞋。

安和村方圆数十里,近日来一直是大晴天,说明这绣花鞋是杨阿婆刚刚清洗过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天。

没错,绣花鞋是安生的,而且极大概率是案发次日早晨刚刚洗掉的。

如果这是巧合的话,那未免有些太奇怪了。

所以,根据陈默的推断,当天夜里,安生极有可能是去了什么地方,那个地方应当是有些天然的污垢,比如湿润的泥土,导致鞋子被弄脏。

随后,在次日早晨杨阿婆收拾房间时,将绣花鞋一并清洗掉了。

这件事情杨阿婆没有说,安生没有说,陈默自然也就没有说。

案情十分明晰,这时候搬出这种猜测,未免会使得安生处于不太好的境地,亦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后来,陈默私下跟安生提起过这件事。不出所料,安生当日晚上确实去了安河边修炼那《培土精微记》。

这件事杨阿婆一直是知道的,并且守口如瓶,安生会将宅子交给她,也就一点不奇怪了。

至于两年后将要从大牢里放出来的安二呢,安生给他留了一笔不少的银子。

原本说是让安二出来后回安家宅子,协助杨阿婆打理家中事宜。

可安二却是果断拒绝了,据他所言,虽然是被胁迫,但他一辈子都忘不掉敲死安老爷时的画面,待在那宅子里,他心不安。

他打算出狱之后走远一点,去隔壁县讨个生计,甚至连银子一开始都不愿意接受。

最后还是安生出面劝说,表示你如果想要走到别的地方,这些东西是必不可少的,安二才收下了一小部分。

安生是个善良的姑娘,她也不愿看着自己的二哥受苦,虽然他曾是陷害自己的共犯之一。

至于那个跟在安生身边的馨儿姑娘,在遣散家中仆人的时候,也将其化归为自由之身。

也就是这个很巧的时候,他那个酗酒的父亲,那个在她小时候就把她卖给安家当佣人的男人,死掉了。

死的时候一穷二白,只留下了一间老房子和一小块田地,正巧赶上馨儿恢复自由身,县太爷就把这些财产移交给了她。

馨儿一开始并不愿意和这些东西扯上关系,想要跟着安生前往水谷土灵宗继续做贴身丫鬟。

可当她真的回到那间童年记忆中的小屋时,又顿感思绪万千,有点舍不得走。

为了不让她纠结,也为了馨儿姑娘来之不易的自由身,安生三人在第四天清晨便悄悄离开了。

这家中事宜的一系列安排与处理,都是安生一个人的主意。

经历了这么多,大家也都能看出来,这姑娘并不只是花瓶,她也有着自己的思想以及决断事务的能力,只是一直不曾主动表现出来罢了。

离开之后,陈默曾经问及此事,安生的表情虽然有些落寞,但并不多么伤心,相反,她的眼睛里有着一种期望:

“馨儿跟了我这么多年,自然是不舍得的,但,我更希望她从此以后,能够真正地拥有自己的生活。”

……

“陈大人,我们到春风城了!”

在贺兰山的吆喝声中,马车缓缓步入了巨大城墙投下的阴影。

“我嘞个亲娘啊,终于……”

有气无力地小声感叹了一声,陈默急忙掀开马车帘子,把头探了出去。

其实马车棚子的隔音并不太好,早在刚刚他就已经能听见隐隐约约的嘈杂:

小贩卖力的吆喝,平民间家长里短的交谈、拉扯马缰绳时它的嘶鸣……

一切的声音都挤在他的耳边,好像四面八方都堆满了人,不停地旋转、旋转。

在这梦幻般的体验下,他已无力再思考,只能勉强得出一个结论——晕马车真的很难受。

此时贺兰山的一声通报,犹如久旱逢甘霖,让陈默一口回了小半管血。

当而他探头去出气的一瞬间,他就被那眼前的景象震惊住了。

用方石堆砌起的斑驳城墙巍峨矗立,墙身上隐约可见丁丁点点的刀剑痕迹,在其中央,一堵五丈高的城门洞子嚣张地张开血盆大口,吞吐着来往的人流。

此时马车已经来到了城门前的卡口,陈默已经能透过城门窥见春风城热闹非凡的一角。

那是与城门外的荒地林原截然不同的一方天地,雕栏玉砌,舞榭歌台铺就了人们眼中灿烂金黄的繁华底色。

游人如织、车马如龙、乐音飘扬、飞檐横木、奢香扑面……

这就是春风城——东陆国中原偏北第一大都市。

由于上辈子没见过什么大事面,此时的陈默咽了口唾沫,双眼都看直了,原本混沌的脑子也清醒地差不多。

“我滴个龟龟,这怕是比那红灯区都要奢靡一百倍吧!这修仙世界是真有钱啊!”

正当他感慨之时,城门内忽然震开一声惊天的锣响,紧接着,一阵婉转迷乱的唱段就传了出来。

“呀——”

“丰年享稻金灿灿,金风金叶吹金花,一阵的哭声叫哇哇……看,金家诞出那小女娃……”

“说是那凤凰落到的老金家,送来个倾国倾城的掌中花,青青的年华二八,亲亲的俊郎们排队,想结亲家啊啊啊啊……”

“啊、啊、啊——方家霸……乱得那堂上……团团的麻……”

“心不过碎花……凤戚戚……”

“哀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