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慢慢地将头转过来，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上渐渐泛起一丝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而他那双布满皱纹且深邃如海的眼眸牢牢地锁定住太子，让太子有一种直击灵魂的不安感。

尽管太子此刻虽还在竭尽全力保持镇定，但他额头上、鼻尖上以及后背上的汗水如泉涌般不断渗出，转眼间便湿透了他身上的华服。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微微发颤的手，颤巍巍地指向老道，似乎想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壮胆，高声怒斥道：“简直荒唐至极！荒唐至极啊！孤看你这道士分明就是得了失心疯了！”

老道摇了摇头，正要准备回应之时，却被太子一阵格外突兀和刺耳的笑声，硬生生的打断了。

“哈哈哈，真是可笑至极！即便你捏造出来所谓的九位神祇，与孤奉命拆除此道观又有何关联？休要妄图欺骗孤！”

然而面对情绪激动、近乎癫狂的太子，老道却视若无睹。

反而转过身去，专注而虔诚地望向着这座仰起头来，亦无法窥其全貌的巨大神像，还毕恭毕敬地点燃了一柱清香。

“神爱世人啊......”老道轻声呢喃道。

接着，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平静如水地注视着太子，缓声道：“那位神明，当年以这道观为阵眼，封印一尊大凶于此。“

“若贵人一意孤行，执意要拆了这道观，那么不出三日，万千邪祟将肆无忌惮地横行于世。届时，人间将宛若坠入阿鼻地狱。”

听完老道所言，太子的脸色比之之前变得更加阴郁，再不见半分先前翩翩公子般的风度。

只见他怒发冲冠，大步向前迈去，猛地发出一声怒吼。

便“啪”的一声，重重将香炉掷于地上。

香灰四溢，如尘雾般弥散开来，将整个大殿都变得灰蒙蒙的。尽管如此，也掩盖不住太子因为愤怒变得通红的眼睛。

“你这个邪道！孤是三岁小孩吗？你竟敢编出这样的谎话骗孤？不就是因为看孤脾气好，跟那群贱人一样，都想着糊弄孤。”

“等孤继承了大统，孤要把你们这群该死的贱人统统制成人彘！”

老道无奈的发出一声叹息，这就是镇守大凶之地的代价。

若非心思澄澈如水、意志坚如磐石之辈，在越靠近这道观的地方呆的越久，心智就会变得愈发癫狂失常，就连他有时候都难免受到影响。

他原本以为这太子谦逊有礼，是个正人君子，进大殿应当不至于遭受太大的影响。

却没想到这皇家太子，内心竟然扭曲到如此程度。

况且自神明封印大凶不见后便销声匿迹，天地灵气也随着神明消失而凝滞，逐步消散流失。

他看守阵眼，不过凭借一些小神通聊以自保而已，若是这皇家太子执意要强拆道观，他......是敌不过的。

老道眼见着太子踉踉跄跄的奔向殿外，嘴里还不停高喊：“拆了这妖观！”

也只能无可奈何的闭上双目，发出一声轻叹。

劫数，终究是来了。

他活这么久也知足了，只是心里仍有一丝牵挂和不舍......他那可怜的徒儿才是垂髫小童啊。

见到师父过来，小道童李越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立马哭着抱住老道：“师父，我们的家要没了吗？他们皇家为什么骗人？”

老道轻轻拍着徒儿后背：“越儿，就像月有阴晴圆缺，人生亦是如此，充满变数。”

安抚完小徒儿，老道将温暖厚实的手掌抚着李越的头慈爱的问：“越儿，你想长生吗？”

与往日不同，这一次，当老道那苍老而又温暖的手掌轻轻地抚摸着李越头顶的时候，他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受到师父的那双神奇之手所带来的清明之感——那种仿佛能让人醍醐灌顶的奇妙力量。

相反，此刻李越只觉得自己的脑子渐渐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思绪也变得混乱不堪。

不仅如此，就连周围原本清晰可见的景象似乎也在他眼前逐渐模糊起来，宛如被一层朦胧的薄纱所笼罩。

“越儿，你要记住，就算人生充满变数，也要开开心心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

老道拍了拍李越的头。

李越只觉得脑子里突然多出许多奇奇怪怪的符号和不认识的文字，这些东西撑得他头快要爆炸。

“师父，痛，头好痛。”李越痛苦的抱着头，玉雪可爱的面容变得扭曲狰狞。

老道抚着李越头顶的手依旧没有放下去，他轻轻安慰着李越：“乖，越儿乖，忍忍，再忍忍。”

外面在太子的指示下，已经开始迫不及待的拆道观了，“砰砰砰”的打砸声和李越脑子里神秘缥缈却嘈杂的吟唱声交织着，吵得李越恨不得把头掰成两半。

李越的耳朵也好像忍受不了这嘈杂一般，流出道道血痕。

“越儿，好孩子，再忍忍，忍忍。”师父温和关心的声音并没有给安慰到阿越分毫，他好痛。

太子带来的人很多，很快便拆到了这个小道观的大殿。

他的狗腿子侍郎少爷，边背着手监督工匠干活，边无聊的到处张望。

“唉？奇了怪了，往常道观都会将三清老爷供奉在一起，可这殿里，竟只供了三清老爷里的一个。”

“喂喂喂，你这小子快来看看，这塑是玉清老爷？还是上清老爷？还是太清老爷？”公鸭嗓侍郎少爷扯着一个穿着靛蓝丝绸长袍的小子的耳朵，让他来辨认。

靛蓝长袍小子家里，有个信道痴狂到丢了官儿的伯父，公鸭嗓觉得，这种问题问这个小子总没错。

穿靛蓝丝绸长袍的小子揉了揉被扯的生疼的耳朵，抬起头开始认真地端详起眼前的神像。

他一会儿往左看看，一会儿往右瞧瞧；一会儿眯起眼睛凑近观察，一会儿又瞪大双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些。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他也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并随口说了一句：“你有没有觉得，这尊神像好像有点怪怪的……它看上去似乎有脸，但又好像没有脸一样。”

就是这么不经意间说出的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两个人瞬间寒毛直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