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盟许诺应,螳螂捕蝉隐私隐情:
落日已去,暮色渐浓。突然,屋里传来女人嚎啕大哭之声。丰明烨本想再给牲口续加一遍青草,由于这声音过于急促,也就顾不得了,连忙扔下刚抱起的一些青草,疾步向屋子里跑去……
丰明烨来到师父鬼人的屋内,看到炕上掩面痛哭的白羽情,只能站在炕沿边不知所措地傻看着。肝肠寸断的哭诉声,强烈刺激着他,使其感受到同病相怜之苦,眼睛里也渐渐饱含起欲滴的泪水,两脚在炕沿前踱来踱去,并焦急地来回搓着手。实在是没办法,这死了爹娘的事,他也帮不上忙呀!总不能跟着一起哭爹娘吧?可是不哭,不哭,泪水却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他想到了水柳林里惨死的爹娘,见哭兴悲,也抽泣起来。不过让丰明烨心里感到万幸的是,白羽情已经醒了过来。
没一会儿的工夫,天已经灰蒙起来,屋里也就更暗了。丰明烨就用火镰、火石、火绒把火绳引燃,然后把靠后墙边破桌子上的油灯给点上……他又走到炕沿边,看着哭声减弱的白羽情,俯下身轻声地叫道:“姐姐……你别哭了……”他在劝慰白羽情同时,伤心的往事仍在脑海中翻转,自己也在泪如雨下……
白羽情用那哭得发红,且饱含忧伤的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丰明烨的脸。她用手撑着炕,挪动身体,旋晃着坐起来,在极度的悲痛意识中,像见到了亲人一样,一下子搂抱着他的脖子,又是一番痛哭……
丰明烨再次安慰她:“姐姐别哭……”
白羽情哽咽着说道:“不哭,不哭……我就是死……也要找那个恶狼山寨王报仇……雪恨。”
当丰明烨听到这话时,悲伤的情绪明显在减弱。心想,报个仇,就这么简单吗?也许杀害自己爹娘的凶手可能早已死去了。白羽情的仇,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已经有了结,自己的那个仇,这么些年了,也许……丰明烨想到这,就以宽慰之态,对着白羽情说道:“姐姐,你的仇已经报了,那个山寨王昨天晚上就死了。”
这话,让白羽情稍微停止住抽泣,松开了抱着丰明烨脖子的手,泪眼婆娑紧紧盯着他的脸。刻时过后,她脸上挂着疑惑之情,嘴里缓缓问道:“谁杀的?”
一句话,把丰明烨给问住了。他站在那,直直的眼光停在白羽情的身上,嘴张了几张,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沉默,再沉默!屋内只有油灯不时地跳动一下,结出个亮亮的灯花,灯花轻轻地爆裂后,一股比前时稍粗一点的黑烟向上窜去。
还是白羽情打破了片刻的沉静,语气缓缓地说道:“小弟!姐知道你在安慰我,别说了,你的心意,姐领情。”
“姐……姐,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丰明烨努力想让她知道那山寨王真的死了。但又不能说是师父杀的,免得被师父责怪。再说杀人的事,都是往外推脱,没有往上揽的。
“你骗姐,姐也高兴,因为你是为姐好。为姐……”白羽情又哽咽起来,将那嫩嫩的纤手拭抹着眼角。
面对眼前这种情景,可把丰明烨给难住了。他只能无奈地微闭着眼,把头晃了几下:“唉!唉!你怎么就不信呐?”
“姐不让小弟为难,姐发誓,如果谁杀了那个山寨王,姐就嫁给他!”白羽情用那闪着泪花的眼光看着丰明烨。
此话一出,把丰明烨给惊呆了。好嘛!姐姐已经升级了,她要当师娘!丰明烨有点难为情,嘴里:“啊!啊……”
“姐说话算数,你难道不信?姐如果不嫁给他,遭雷劈火烧!”白羽情说这话时,拉过丰明烨的手轻轻攥着。那意思仿佛要向他表明,她说出这句誓言是千真万确的真话。
丰明烨不是不信,但他真心愿她说话不算数,这么俊的美人嫁给一个独眼戴个黑皮面罩的半老头子,这枝嫩美的鲜花……丰明烨不敢想下去,他不能把师父想得那样糟。嘴里呜噜着:“噢!信……噢!不信……”
白羽情叹了口气,哭声又渐渐大起来,悲观的情绪再次涌袭了上来。边哭边说道:“山寨王逼死了我爹娘,我也不想活了,我活着有什么用,也不能为爹娘报仇。”
丰明烨叫白羽情哭得心里乱糟糟的,又怕她再有想不开的地方,最后狠了狠心:“山寨王真的死了,我师父杀的。”
此话一出,白羽情双手捂脸,连声说道:“不可能,不可能……那山寨王很厉害的。他一个独眼的半老糟汉,能有那么大的本事?”白羽情脑子里回想着庙里的事。早些时候,她听到那些土匪在庙内吵吵嚷嚷着就都出去了……她被关在这地下石室里,只能靠着一盏油灯的光亮,看着这石室四周的石壁,外面的情况无从知晓。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当洞口盖的巨大木板被突然掀飞时,由于产生的气旋波及着油灯,灯火闪晃了几晃,就熄灭了。她在里面根本不知道是黑天还是白天,洞口那沉重的木板,对于她来说,是无法移开的。也听不到这庙外山路上发出的任何声音。只有土匪来送饭时,才能见到庙内的一些光亮。可好像听到庙里那些土匪出去就再没回来过。自家的账房先生苟叔在庙里也说过有些死尸,并没有说死尸是土匪,也没有说过山寨王死的事。莫非?不可能,不可能,他们三个人怎么能打过二十个人?转念又一想,他们个个身上都有干涸的血渍。苟叔他在庙里对那个独眼说过赎金的事。啊!赎金没给山寨王,看样子这个山寨王他可能真的死了……
白羽情那润润的眼光仍然停留在丰明烨的脸上,嘴里喃喃着问:“真是那独眼杀的山寨王?”
丰明烨内心也不愿意承认,是自己的师父把山寨王给杀死了。心想,都是你逼我说的。后悔了吧!没有卖后悔药的地方!看你怎么当我的师娘?小师娘哎!他看着白羽情说道:“不错!一点都不假,就是师父他把山寨王给杀死的。那个山寨王,此时正躺在那路边浅滩河水里喂鳖呐。估计现在去看看,能剩不少骨头和肉,老鳖一时半会儿还吃不完。”
“啊!我……我……我绝不食言,我住在这儿,我不走了……”白羽情用眼光弱弱地看着丰明烨,流露出一种悲观认命之神态,但心里依旧不相信山寨王是鬼人杀的……
“唉!”丰明烨一捂脑袋,师父回来我可怎么交代哟……
源江城,‘众来合’大当铺。鬼人走过了大街铺门口后,就转到旁边的一个小胡同里,翻身下了马。他用手示意,让全无妄也下来。
全无妄知道师父不会让他一同进去,下来后就把两个皮口袋递给师父。站在一边,用手揉着被装银子皮口袋勒得非常酸痛的肩膀。
鬼人看着全无妄,一手拎着两个皮口袋,另一只手伸到怀里摸索着,把手在衣服里捏来捏去好长时间,才拿出一些碎银子,递给全无妄说道:“上‘远鹏’大车店等我。我不到,你别走,有事就叫你了。”然后,又伏在全无妄的耳边,轻声说道:“给我盯着那个赵家财,看他和洪天炮有什么联系没有?这次你在‘远鹏’要长探,可能一、二个月,银子省着点花,花光了你自己想办法。”
全无妄掂量一下手中的碎银子,觉着分量还挺足,他自从跟着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从没给过他这么多的钱。虽说这暗探的事干过无数次,不过这次他觉着真值,一个劲地搓着手里的碎银子。全无妄高兴坏了,脑子一热,首先想到的就是那口酒,连忙把银子揣在怀中,拍着胸脯说道:“您放心,不见到您,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离开‘远鹏’大车店的。”
鬼人没有再理全无妄,一手牵着马,一手拎起全无妄背的那两个皮口袋,就向胡同的深处走去……
绕过胡同,就来到‘众来合’的后院,鬼人进到院子中。有个打零杂的学徒店伙计赶紧拱手弯腰给鬼人行着礼说道:“大掌柜的,您来了,我们家段大掌柜在客厅呐。您!里面请!”他随手把马缰绳接过去,将马匹牵到马棚里。
鬼人边往里走,边对那个学徒店伙计说道:“喂马、饮水快当点,别磨蹭,我过一会儿就走。”
“大掌柜的,您放心,一定快,一定快……”
鬼人刚到客厅门口,‘众来合’大掌柜的段德运听到声音就迎出来了。手拱着,腰下哈,拉着一口浓重的外乡音,就礼让寒暄上了:“大掌柜的来了,稀客呀!稀客!屋里请,请!请……”他一连着,至少也说了八个请字。
鬼人两手提着皮口袋,没法还礼,只是把那黑面罩里的头点了下:“段大掌柜的别客气,今天是受人之托把货送到你这里。”鬼人想,你这里是我来的地方吗?我没事拉几头骡子当在你这儿?需要运驮子时,再花一倍半的钱赎回去?玩去吧你!我今天有事才来,要不,我才不会踏你这个门。
鬼人快步进到客厅,依旧是把皮口袋放在八仙桌子上,不过,这次的声音较重。
小学徒把茶水端了上来,放在鬼人和自家掌柜段德运面前各一碗。鬼人奔波了大半天,也确实渴了,但他头上有面罩,不能轻易当着外人面摘下来喝水。他只好说道:“不用忙!不用忙!”
段德运看到此情景,有点很尴尬。他虽然认识并且和鬼人较熟,但从来没接待过这尊神,也没办过业务,不知道他今天来的目的,又不知说什么话好,只能在嘴里呜噜着:“咳!咳!我……咳……”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了说话声……段德运借机会,赶紧起身:“大掌柜先坐着,我出去看看,马上再回来陪您。”
“别去了,是白帖子来了。”
段德运刚想往外走,听鬼人一说,他知道白帖子是源江城‘万货全’大掌柜万家福的账房先生,又站住了……
客厅的门口一前一后,苟悦悠和那个叫白帖子的,走了进来。
众人相互一寒暄,还没等落座。鬼人着急走,一指八仙桌子上的皮口袋,就对白帖子说道:“白先生,请验货。”
白帖子对这行当非常明白,这事可不能做虚假的谦让。他走到桌子边解开皮口袋,将用软麻布层层包裹好的银子包拿出来。这些印记封装的包裹白帖子是非常熟悉的,因为这是他亲自包封好的。但他望着桌子上的三个包裹,还有一个装得较满的小皮口袋时。一时间,脸上显现出发愣的样子。心想,怎么又多出来一个呢?这银子出去转了一趟,难道它还能生出个小的来?他没敢动,把那小皮口袋又原封装进大皮口袋里。把那些属于他的都拆开,和苟悦悠数点起银锭来,并分了一大两小的三份。把最小那份,又再次数点一遍,让鬼人过目后,用那些软麻布包了起来,又装进那个大皮口袋里,这些是给鬼人双份的运费钱。然后,白帖子指着其中最大的一份对段德运说道:“段大掌柜,人我们救回来了,银子也没用上,来您这是想把房、地契赎回去。银子在此,请过目。”
段德运一看,本想发个大财,哪知道这么快就来还赎金了。‘咳!’真没意思,赚了点蝇头小利,但他可是个精明人,知道凡是和鬼人挂上边的人,都不敢惹。他‘嘿嘿’一笑:“好!好!人平安就好。赎金好说,按最低的价钱。”他又吩咐门边站着那个小学徒的:“快去找刘先生来,让他把房契、地契都拿来。”
鬼人一看事情办完了,把两个空皮口袋也塞进那个皮口袋里,随手就背在身上。然后,对众人抱了一下拳:“我有急事,先告辞了。”他又看看苟悦悠,特意嘱咐道:“你办完事后,马上赶回青草坳,明天把那白……白大小姐,领回苟家店。那住宿钱就算了,饭钱吗?一顿、两顿的你看着给,还有喂马的草料钱,一并交给我那个二弟子就行。”鬼人根本记不清白羽情的名,她在他脑子里没留下印象。
苟悦悠认真,在账目上很清,一切花销都要记个明明白白。于是,弱弱地问了一句:“给多少银子?”
“别给太多,一、二两吧。”鬼人因为有自己的事要做,他急匆匆地走出了客厅的门……
鬼人此话一出,全客厅的人全都直了眼,半天没回过神来。一、二两银子?哎呀,真是天价!
鬼人吝啬得很,他觉着这趟买卖赔了。也想到,可能是被人给利用了,内心有点怨气。但总而言之,破庙地下石室里给他那点惊喜,倒是把那点气给化解掉许多,还算是得失平衡。
鬼人猜测得一点都不错,确实中了别人的借刀杀人之计。这个暗地利用他的人,就是被戏称为‘白毛狐’的‘万货全’大掌柜,万家福。
天阴沉着,云层已遮挡住了上空的月光,而且还在不断慢慢涌动向一起聚集着。全无妄踏着夜色来到‘远鹏’大车店,门口的两盏灯笼已燃亮,弱弱的光散照在院子的四周。他翻身下马,把马拴在马棚里,然后迈着懒汉子步向远处的店门口走去。
大掌柜的赵家财这段时间买卖不算太好,正在店门边的凳子上坐着等客上门。他从敞开的大门处看见有人来,就赶紧起身迎了出去。他在门口处看到就全无妄一个人时,还有点不死心,伸长脖子往大门口眺望着。
全无妄走过去,使劲一拍赵家财的肩头:“看什么呢?我在这儿,就我一个人。”
赵家财这才将那渴望的目光从大门口撤回。心里想,来了个瘪货,就是把他整个人放在锅里炼了,能熬出几两油来?长脸叉嘴一撇:“咳!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别捣乱!回青草坳睡觉去吧!”说完就要往店里走。他太了解这个全无妄了,想喝酒就赊账,还不知猴年马月能不能还给你。
“哎!哎……这是怎么说话呢?”全无妄听着这话有点不对味,就和赵家财顶对上了。
赵家财皮笑肉不笑,戏耍着说道:“你要是不愿回青草坳,就在马棚里凑付一宿吧,我不要钱。”
此话把全无妄气了个白眼乱翻。心想,你也不是狗呀?怎么会把我看这么低呢?这小钱鬼,一文钱,在他那里都放在眼里。立刻,他那沙哑之声就随口而出:“我要喝酒,要吃菜,还要住店。”
赵家财在那昏暗的灯笼光照下,用眼光上下来回打量着全无妄,足足不下三个来回,心里根本看不起他:“喝酒、吃菜、住店?”
“全无妄理直气壮:“对!怎么了?”你不让呀?”
赵家财嘴角挂着讥笑,你以为你是鬼人的徒弟就能随便来吃喝,小子哎,你师父早就嘱咐我,不给你赊账。他眼珠一转,侧身一步,嘴几乎贴到了全无妄的耳边轻声说道:“那是要银子的,你有吗?”
全无妄这个气呀,我不是地上那个死蚂蚱,你想踩扁就踩扁的。他在怀里摸索了一下,找了块最小的碎银子,用手指一捏,拿出来,特意在赵家财脸前转圈一比画:“我没妈!但有个爹!你看是不是?”他基本上可以说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在戏谑赵家财的同时,也给自己壮壮底气。
赵家财真没想到这个瘪三样的全无妄,他竟能拿出银子来,看那块头,还真不小,别说一顿酒,就是三顿、五顿或许也够了。就换了个脸儿,‘嘿嘿’一笑:“玩笑话,全爷不必当真。”
面对着见钱眼开的赵家财,全无妄想再戏耍他一下。于是,顺手就把银子再次揣入怀中。随即转身拿出要往外走的架势说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处,我不和你玩了,我去喝酒去。”
眼看到手的买卖要泡汤,赵家财心急手动,抓住全无妄的手,就往店内拽,嘴也不闲着:“别往心里去,我给你来壶好酒。”
说到酒,全无妄不由得咽了口唾液。看在好酒的面子上,我就不走了。不过不想这怎么便宜了赵家财。他眼珠一转,假意地往外抽着手说道:“别拽,你连请字都不说,我不去。”
赵家财轻轻用手一拍脑门子,装作恍然大悟刚明白的样子说道:“你看我这破脑子,屋里请!不,不,全爷,屋里请……”
全无妄一边往里走,一边暗骂。狗眼看人低!今天晚上,我让你看看全爷的风采。喝到足,吃个好,睡成烂……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店内,因没人吃饭,两张桌子空空的。里面只有两个店小二,神态不佳懒洋洋倚站在柜台边上。
全无妄把鹰嘴一撇,就这破店还装相。于是,特意用不存在的想象刺激着赵家财:“赵大掌柜的,你发大财了,客人真多呀,我都没地方坐了。”
赵家财脸红了,但皮较厚,显不出来。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开店经,曾经也制服过很多刁蛮、霸道、泼皮……客。他打着哈哈说道:“淡季,淡季吗!你要点什么?我给你亲自掌勺。”
“二斤好酒,一盘炸花生米,一盘酱牛肉。”全无妄酒虫子都快爬到嗓子眼了,迫不及待点了起来。
“好嘞!马上就来!”赵家财快速回应着。
“要大盘的,量别搞得太少,像喂苍蝇似的。少了吃不饱!”全无妄一边找地方坐下,一边对赵家财说。
“知道,知道了!”赵家财奔厨房而去……
全无妄坐下后,想到自己的马还没喂,就冲着一个店小二喊道:“小二,你去把马给我喂上。”
一个店小二听到喂马,‘哧溜’一下子就向后厨方向跑去……
剩下那个店小二满心不愿意,但又不能得罪客人,应了一声:“好嘞。”转身就向外面走去。
功夫不大,随着一声:“来了!”刚才跑到后厨那个店小二就把酒菜给一起端上来,放到桌子上后,打开酒坛子的封口,给全无妄倒上满满的一碗。但他仍然站在桌子边不走,眼睛看着全无妄。
全无妄知道这是要银子。心里说,你掌柜的小气,你也不大气,不就是银子吗?至于你像看耍猴似的看着我吗?就伸手把刚才揣进怀里的那块碎银子又摸出来,往空中一抛,随口说道:“给。”
店小二也已经习以为常,练出来了,两手在空中一拍,那块碎银子就落入两掌之中,他送给全无妄一个笑脸:“爷慢用!有事喊声,我即刻就到。”说完,便往柜台内走去……
全无妄端起酒碗,迫不及待地啜了一口。酒顺喉而下,把喉咙里那个随时准备往外爬的酒虫子给送到了胃里。一口酱牛肉,一粒花生米,全无妄是品得有滋有味。他偶尔咂巴下嘴,此时此刻胜似一个小神仙……
约过了有一个时辰,全无妄已经将坛中酒喝净,肚子也饱了。只是觉着小腹有点酸胀感,他虽然喝得不少,但他这人是醉身不醉脑,知道此时该到放水的时候了。就左右晃荡着站起来,踉跄着外三内四的酒仙步,出了店门,向那马棚走去。他来到一个粗大的柱子边,为防止身体晃动,干脆就倚在柱子上,两手解着裤腰带……
一泡尿放完,身体立刻轻松了许多,刚系上裤腰带。就听到一阵马蹄声由大门口处向马棚而来。全无妄顿时心里一惊,马上想到胡同里师父伏在自己耳边的重要嘱咐。莫非是洪天炮派人来了?十几年来跟着鬼人暗中驰骋大江上下,虽不太晓得师父的绝密隐私,但非常了解他嗜血无情且贪婪吝啬,把他比作无情的冷血杀手,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刀光血色,明朋暗敌,既要知人知面,又要知彼知己。天炮呀,天炮,我那哥哥哎,难道今天晚上这个真是你派来的人吗?要是那样,我该怎么办……全无妄不便多想,赶紧躲到柱子后,就地蹲下,借着几块破烂木板的遮挡隐藏起来。
此人来到马棚附近,很小心地从马上慢慢地往下滑。下马时落地不稳,差点仰面朝天摔在地上,身子往后挺了两挺,打了一个大趔趄后,才稳定住脚步。然后,牵着马走到马棚里,将马拴在马槽上。那人一抬头的时候,那暗微的灯笼光亮映照在她脸上,全无妄屏气定睛仔细一看,差点叫出声来。呀!是她!这么晚,她怎么来了呢?
来的人,不是别人,是白羽情的二姨娘,赵家美。深更半夜,天阴将雨,她可不是无缘无故没事走娘家。她是有急事要来向哥哥赵家财述说,让哥哥帮她拿个主意的。
原来,上午鬼人和苟悦悠在屋里商量事时,赵家美就隐约察觉出有异样。特别是赵家美无意中走到大院外,准备去吩咐人把灵棚的木料全部都烧掉时。她看到有两个坐在石头上吃干粮的人,那两身衣服,一下子引起她的注意。因为她看到那两个人衣服上尽是些斑斑暗紫色干透了的血渍,虽说鹰嘴蛇眼人那件有点潮湿不太明显,但也不少,可本人自己的身上却没有任何包扎过的伤痕。至此仅仅这一个照面,就让赵家美有鬼的心里顿时猛地一惊,抬腿即刻返回院子里。
赵家美很想知道点什么,但自己却不敢进客厅里面去,她更不敢去偷听。她也不知是怎么的,就从内心惧怕鬼人。再说那个苟先生也不是个好鸟,是一天到晚地除了和她作对,就是阴阳怪气的……她只好耐心等他们议完事,几个人一行向庙头山赶去的时候,紧锣密鼓做自己亟待探知的燃眉之事。
只有这时,白家才是她赵家美的天地。她随后就叫来一个得力的亲信,让他赶紧去打扮一下,扮成一个路人模样,千万别露出马脚,偷偷在后面跟踪着这一行人。并着重嘱咐,一定要伪装好,千万别被发现了。你的目标就是盯准那个该死的账房苟先生,一定弄清他要干什么……完事后,再快点赶回来告诉我,让我知道内情。
山路弯窄,两旁林密草深,虽然是初秋时节,但仍然枝条繁盛,且叶色依旧绿意荫浓。因是白天,前面的人急于行路,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顾及后面。再加上她那个亲信脑子比较灵活,马上马下左躲右闪回避着,倒也真没引起前面的人的注意。鬼人不用说,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一个唯我独尊者。他一心想到庙头山的破庙里去,惦记着是否能收获点外财。苟悦悠更不知道有人跟踪着他,想探知他的一切行动。
要说赵家美那个亲信的确也真够胆大的,紧追不舍,跟着跟着,就跟踪到了河边。苟悦悠看到死尸后的一声惊呼,‘啊!是山寨王……’的话,被树后的他听了个正着。由于河边宽阔不好掩护,他等众人都走上山路后。他才大胆来到河边一探究竟。那泡涨并发白且缺了一只手的死尸,把他吓得要命。他望着山路和密林,腿就开始颤抖。心想,这山寨王都死了,那大小姐现在也生死不明?这账房先生他还去庙头山送赎金?送给谁?不好!这里面有猫腻!快回去和二太太禀明,极有可能账房先生拿着赎金跑路了……
他骑上马,甩鞭急催,马不停蹄又一溜烟地跑回苟家店。他连惊带吓上气不接下气紧喘着,向赵家美把看到事情一一说明。不承想,赵家美听后眼直脸黄如同蜡像,且冷汗瞬流,突然间,一声尖叫,就晕厥过去。她那个亲信急忙上前搀扶,是连掐带拍,好不容易给唤醒……结果她刚一清醒,就晃晃悠悠跟头踉跄之态直奔马棚那里去……哆嗦着手,费了好大劲,才解下了一匹马的缰绳。紧接着,她又语低音颤话重复,吩咐那个跟过来的亲信,快给马匹备上鞍和镫。刚备好,她便迫不及待爬上了马背,放马就奔源江城而去。当然,赵家美可不敢走庙头山,只好绕道走,转了一个很大的圈。
赵家美心情忐忑不安,总算回到了自己熟悉的家,正准备到她未出嫁时住过的屋子里去,先稳定下杂乱的思路和那颗起伏不定的心,再和哥哥商议对付这糟烂之事的权宜之计。
赵家财不愧是个地道的客栈店掌柜。数载的摸爬滚打,已经历练出了他较强的职业敏感性,在屋内早就听到大院子里微弱的人马之声。他即刻起身,从店里走出来,借着门口两盏灯笼那弱弱的昏暗之光,不远处是一个熟悉的身影。面对黑灯瞎火半夜而来的她,脑子里全部是惊诧与疑惑,立刻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有急事吗?”
赵家美看着哥哥,快步走上前去,压低声音说道:“麻烦大了,妹妹遇到棘手的事,想让你给出个主意。”
“好,咱们屋里说。”赵家财看到妹妹慌乱的神态,知道这未知的事情可能不小,也把声音压得很低说道。
就这样,赵家美就和哥哥来到她以前住过的屋子里……
全无妄虽看了个仔细,但没听明白。嘿!怕人没好事,好事不怕人。我倒要偷着听听你们俩搞的什么鬼。全无妄酒劲随风一吹,减弱些许,但脚下还是棉花步,软软的。此时的他,像个断了尾,又少了个爪的三脚猫,虽然已失去平衡性能,但还努力硬撑着,歪斜着向那个窗边走去。
赵家美以前那屋子的窗下,是一堆年久的烂谷草。全无妄走到这里,往草堆上爬,哪知草堆下面早已被掏了个大洞,‘噗’一下,下半截身子没费吹灰之力就深深陷进草洞里。烂草气味较浓,全无妄被一股腐烂发霉气味熏得想吐。他双手扒了几下身边的烂草,手上就黏糊糊的,他知道手上粘的是些隐藏在腐草中的鼻涕虫。全无妄一哆嗦,赶紧甩了几下,才把这烦人的虫子甩掉。然后,两只手相互交替着用手掌抹了几下手背。
这时,屋里已经亮起的油灯发出的黄色光辉映照在窗纸上。全无妄贴近木格纸糊的窗口,将身体躲在窗边土墙处,在那长时间经风吹日晒早已有破损的糊窗纸上向里面偷窥,并侧耳静听着……
屋内,炕上铺着一张苇席,被褥叠放在炕的一角。由于不长住,炕上有一些浮灰。赵家美用笤帚来回往下扫着尘屑。
地上那个桌子上,放置着一盏油灯,灯芯挑得较高,所以火焰很长,它显得比一般的油灯亮度要高。尖尖的火焰头上,有一股较粗的淡黑色烟线在向上冲着,但在尺半高度就开始扩散。桌子边有几把椅子和凳子,上面也有些灰尘,赵家财正用一块破抹布擦拭着其中的一把。他擦完后,将破抹布向桌子上随手一扔,就坐在刚擦过的椅子上。
赵家美扫完炕,坐在炕沿上,她面带哭腔对着赵家财说道:“哥,妹妹我出了天大事了。”
虽然已经预料到不会有什么好事,但赵家财还是一惊,是满脸的惊愕,急促地问道:“啊!什么事?”
“我把我汉子,还有那个黄脸婆给杀了。”赵家美心虚得要命,这话说得既急促,还带有些绝望之音。
“啊!你……你……你自己杀的……”赵家财现在不但是惊,更是怕,腿和手都在颤抖着,连舌头都打着结。
“不是我自己,是那个庙头山的山寨王干的,我只是帮了一下手。”赵家美搓着手,低着头怯怯地说。
“哎呀!怎么还有个山寨王?你认识他?”赵家财越听越不明白情况,脸色已发黄,且冷汗直冒,用手擦拭着……
“哥,你听我慢慢给你说明……”赵家美就一五、一十地和哥哥述说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私事。
因为爹娘死得较早,赵家美是哥哥和嫂子一手把她带大的。以前,赵家比较穷,哥哥托人给赵家美找了份客栈雇工的活。她年轻,有虚荣心,贪图钱财,一来二去,就傍上了常来源江城跑买卖的白老爷子。她使魅绽娇,在一番灵与肉情和火熔炼后,又软磨硬泡,想嫁给这个老头子,过上吃喝不愁的富贵生活。那白老爷子也有点食色散财,在娶与不娶中徘徊着,为了笼络住她,给了她不少的银子。不过她自己没舍得花,而是全部都给了哥哥赵家财。而自己则继续啃那大头鬼,白老爷子。
赵家财有了这些不太干净的银子,也就有了做买卖的欲望。托人四处打听可做买卖的场所。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买下来这个‘远鹏’大车店,这就人模狗样当起了大掌柜。
时间一长,白老爷子不断往外掏银子,就感觉到自己很吃亏。毕竟自己年岁大了,这花钱买了个没保障的小野鸟,要是哪天飞了,真不上算。不行,得把它(她)关在笼子里,拎在手中,没事时拿出去显摆,显摆,说不定还能下个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腆着个脸皮回家商量家里的那个黄脸婆,他要把那赵家美娶回来做二房。
黄脸婆一听,脸色骤变,立刻就原地蹦了八个高。什么?你想娶个小妖精回来?哟!‘啧啧,’你觉着你还是条龙呐!风吹烂朽木,你知不知道哪天倒?我跟着你这么多年了,也没生下个一男半女。你那出去读书学琴的那个闺女还是你以前在外面撒的野种,是那个野女人给你生的。是我把她从小给你养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没有苦劳,总该有疲劳吧。是越说越气,她冲上前去,照着白老爷子那张老脸就是‘啪啪’两巴掌。
白老爷子眼睛瞪得和个铜铃样,被这黄脸婆彻底激怒了。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好!算你狠!他把房、地契和全部值钱的东西都包好。不过了!我走!我走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