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挖井设坑,由嫉生恨一石三鸟:
三天后的清晨,鬼人骑着马顺着驮子道,来到距离栾家川还有二里左右的源江边。他没打算马上就到郝美娥的‘源江川’大车店住下,而是直接驰马向江边跑去。
此处江面很阔,青草覆岸,红柳为堤。就在柳堤边,有三排高大的房子,这是栾一川给他雇佣的伐木工准备的。房子靠江一面,是一个占地约二百三四十亩地,一个大储木场,木场内各种原木料横七竖八地堆放着,有不少已经腐烂,并长出许多各种各样色彩奇异的蘑菇。这些原木料都是废弃的,好的原木料早已串成木排,顺流而下放运到源海城了。
最后面的一栋房屋,是栾一川居住的,他很少到大车店里去住,嫌吵。大车店由老婆郝美娥掌管着,这吵,主要来自她那悍声加咒骂声。他最近这十几年逐渐在源海城站住了脚,这主要是自己的妹妹栾一娇的功劳。因为栾一娇的男人单喆是源海城三大首富之一,给栾一川提供了不少方便条件。但这栾一娇没坐个正位,只是个偏房。可那单喆就是喜欢栾一娇,不但喜欢,还娇宠着她。早些年她还在当姑娘时,单喆就常常在源海城偷偷地和她相会,直到娶回家后,仍爱不释手,是日久情更浓呀。
栾一川全凭这层关系,把买卖也开始逐渐做大。家业一大起来,脑子里就有了点想法,在源海城里,也就配备了个二房、三房。他就源海城——栾家川两头住着,这买卖嘛!也两头都不耽误,两面来回跑着,只是这郝美娥凶得很,栾一川吃不消,干脆就躲到这江边的大房子里来透透气。
鬼人知道他在这儿住,还没到门口就喊上了,而且是一声高过一声:“栾一川,栾一川……”
两个家人在屋里听到不是老板娘的喊声,是个男人的。心里暗骂,谁这么早就来报丧,老爷的名是你叫的吗?俩人可倒好,几乎同时往门外奔,想教训一下来人。‘嘭’一声,俩人在门口挤卡在一起,又互相撤步一让,谁都没动身。随后就是你望望我,我看看你,那意思是相同的,咱俩谁先走……争着不足,谦让有余,但总归有个度,终于有一个不再谦让,抢先一步来到储木场里。
俩人将眼光同时落在骑马的鬼人身上。呀!黑马,黑皮面罩,一只眼。只是瞬间五只眼的目光相对,四只眼打不过一只眼。顿时,那四只眼败退下来,眼光扫着各自的脚面子。俩人立刻呆若两截埋在土里的木桩子,定在那里。
鬼人一看,嘿!真够意思,出来两个接驾的。立刻,在马上问两个人:“栾一川呢?”
俩人回过神来,忙回答:“在屋里,还没起来。”又紧跑两步,一个去解缰绳,另一个扶鬼人下马。
鬼人一边下马一边问:“就他自己睡吗?”
“就他自己……”俩人紧应着。
“没女人在?”鬼人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没,没……大太太在店里,不常到这儿来,就是来了,也不过宿的。”其中的一个人在给鬼人说明情况。
鬼人知道那郝美娥很少上这来,来也是被惹急了到这里发疯,痛快淋漓一顿臭骂后,拍屁股走人,不留后想。他是怕那栾一川又勾搭上了别的女人,因为非常了解其人,知道他好那口味,不愿扰了人家的野鸳鸯梦。鬼人得到了准确的消息,独眼看着两个人,也倒给俩人面子,再没有说什么,就让他们牵着马,随俩人来到房门前站住:“你俩就别进去了,给我放马去。”
俩人一听,一匹马还要两个人放?虽有疑问,但不敢追问。只好按照鬼人的指示行事:“是!是……”
鬼人走进屋门,来到栾一川住的那间里屋。因距离较远,栾一川睡梦中隐约听到叫声,清醒后,就立刻判断出一定是鬼人来了。因为只有两个人敢直呼其名的,一个是鬼人。另一个就是自己的大老婆郝美娥。不过郝美娥叫出来的声音又狠又辣又呛,栾一川这三个字,如果在她嘴里播放出来,那味道特别足,好像辣椒面里又兑上胡椒粉,一叫出来,准能呛死人。
栾一川怕怠慢了鬼人,赶紧爬起来找衣服穿,结果衣服被家人挂在远离他的一个衣服架上。一通忙活,总算穿戴完整,刚想往外走,鬼人就进来了:“都什么时候了,还睡!”
栾一川想,谁和你似的,也不找个老娘们搂着,整天像个夜游神,看他这一身衣服的潮湿程度,定准走了至少半宿的夜路:“嘿嘿!睡不着呀,也就是傍天亮时眯了一会。”他说得也确实是实话,晚上在想他源海城的那几个她,想着想着就有点失眠,刚一睡着,又叫这鬼人给叫醒了。
“咱俩一样,我也一宿没睡。”鬼人说话间,就把斜背在肩上的皮口袋给解下来了,往那八仙桌子上一放,‘嘭’一声沉闷的声音在房间里扩散着。
栾一川感觉鬼人说得不对,我有好几个老婆,你没老婆,我想几个老婆的其中一个,你想银子,你不但想银子,还想金条子。怎么能一样呢?他从刚才那响声已经判断出鬼人皮口袋装的是银子。刚才光顾说话,栾一川一看俩人还都在地上站着,就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说道:“抱歉,抱歉!您来了还让您站着。快请坐,坐下歇歇。”
鬼人也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到身边的椅子上。等栾一川坐定后,鬼人指着桌子上的皮口袋说道:“这次还换成黄的。”
“好!”栾一川点了一下头,他了解鬼人的脾气,一般把银子积攒到一定的数量就找他来换成黄金。但每次都是银子、银票混装,你倒是全部换成银票呀!这样你我都方便不是!
“你哪时能将货带回来?”鬼人问栾一川。
“这次回源海城,要在年底才回来,如果你急需,一个半月后,我可以再回来一趟。”
“不急,年底即可,回来后把东西放在老地方。”鬼人手放在桌子上,手指随意点了几下桌面说。
“好!年底见货!”栾一川对鬼人说。
“当面银子,咱点个数。”鬼人在解那个皮口袋……
栾一川苦笑了下,还点什么呀!每次我都给你赔上许多。你自己去看看我给你换的黄货,一斤黄货里,最少也有我给你搭上的三两。要不能换到那么多的金条?
鬼人可不管这些,他也知道栾一川给他办事赔钱,赔点就赔点吧,你不赔,难道让我赔,他把银子往桌子上倒。
霎时间,桌子上是银子脆响,银票翻飞……
转眼之间,白羽情已经在青草坳住了十几天。这期间白帖子从源江城来劝了一次,苟悦悠自苟家店来叫过两次,要派丫鬟来侍候她,也不要,白羽情丝毫都没要回去的意思。她上来这股犟劲还真强,别说是九头牛,就是再加上一头,十头牛也拉不回头的。鬼人越是不回来,她就越要等,非要等到鬼人回来当面和这个吝啬鬼把账目算明白。
早上,刚吃完饭,丰明烨就来到了马棚,解开拴在槽头的缰绳,把那些骡子和马都赶到小河边的草地上,让它们自由地吃着青青的牧草。骡马们高兴地摆头甩尾,在草场上啃掠着过尺高的青草。
蓝天、朝阳、山峦,在这清秋时节把青草坳展现出几分静态的画卷;白云、小河、骡马,又给这花落子青的青草坳装点着游动的美感。
白羽情看到那些在原野上悠闲吃着青草的骡马,对近在咫尺一身崭新浅灰色衣服的丰明烨说道:“小弟,你说你师父再有几天能回来?”
丰明烨看着通向外面的那条被野草覆盖住的小路,略有思索着,一本正经地说“难说,也可能三五个月。”
“真的要那么长时间吗?”白羽情有点不相信,她看着丰明烨问。
“很有可能,师父他经常这样的。”丰明烨已经跟随鬼人一年多,对于他的行踪虽不是很了解,但也能知道个大概范围。鬼人经常在外面自己单独接些挣大钱的活,能一个人干的,绝不用两个人。他这些骡子只有在接到挣钱的驮运大活时,这才拉出去走一趟,平常他是不动用的。用也是用别人家的,让别人跟着他干,完活后给两个工钱完事。他这种做法往往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对于他这个吝啬之人,是再划算不过的了。
“唉!这老鬼……”白羽情叹了口气,十几天来她住在这里,全靠丰明烨照顾着。她一个大小姐,刚从源海城回来,不会干家务活,连做顿饭都要丰明烨动手做,脸上有时不免有些挂不住。当看到丰明烨的衣服较破旧时,就在昨天亲自去了趟源江城,给丰明烨买了一身衣服,顺便带回来一些熟食,给丰明烨改善了一下生活。这成天小米、咸菜,这日子过得,比那寺院僧人还苦。这老鬼,他怎么就这么抠门呢?白羽情现在脑子里对鬼人的印象很深,她就想等他回来,当面看看他究竟能吝啬到什么程度。
白羽情看着如茵的原野,就想骑上马走走,散散心。她走过去拉住一匹从苟家店带来正在吃草的白马,并略显笨拙地骑上没有鞍、镫的裸马。
丰明烨一看,有点替她着急,怕她从马上掉下来摔着,赶紧说道:“姐姐,快下来,骑不得,没有鞍、镫会摔下来的。”
白羽情没有下来,而是向丰明烨送去一个微笑,并说道:“你帮我牵着马,陪姐姐走走,咱姐弟俩散散心。”
丰明烨心想,散什么心哟?你没气找气生!我师父那是什么样的人,蚂蚁拖去一粒米,他能挖开蚂蚁洞,你等他回来算账,恐怕你留下那些银子都给你算进去。他又怕白羽情骑着那裸马掉下来摔着,就走过去把马牵着,沿那条被草覆盖的小路慢慢向前走着……
不知不觉已经走出了近一里路,前面隐约出现一个骑马的人。丰明烨有点纳闷,难道说是师父回来了?不一定,也可能是师兄全无妄。丰明烨的手仍然牵着那匹马,就停在了路边,不往前行走了,看着那越来越近的骑马人。
白羽情坐在马上,也看到了前面有个人。心里顿了一下,难道说,真是那老鬼回来了?虽然鬼人没回来时她神气头特足,就是想和他当面对质问一下。但真到实施时,特别是真正面对面,还真有些难为情……
随着那个骑马的人越走越近,丰明烨一眼就认出来,嘴里轻声地说道:“是师哥回来了。”
白羽情一听,‘噢’是他,她也想起来了,就是在庙头山的破庙里,两眼盯着自己脸那个黄脸蛇眼鹰嘴的男人。白羽情自从第一眼看到全无妄后,就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不过,印记却很深,特别是那双贼亮蛇眼她记得尤为清楚。
全无妄今天到青草坳来,也是事出有因的,算是个临时的决定。就在今天的早上,全无妄在‘远鹏’大车店赵家美的屋里搂着她想度个晨蜜,最好再来个回笼觉。可赵家美今天早上与别时不同,她想去源江城的‘熠明夜’珠宝店,去看看今年富太太、阔小姐刚流行的金镶玉宝钗。那个靠山白老爷子死了,自己这点家底又没有多少,问哥哥要点吧,又觉着不妥,再说一点半点银子也不够,这东西现在贵着呐。正在因没有那么多银子感到窘困,又为当前的处境而心烦意乱之时,全无妄嬉皮笑脸想好事的举动惹怒了她。当时就满脸的不高兴,就冲着全无妄就喊上了:“滚,滚一边去,去了这活,你还会干什么?”
全无妄和赵家美这些天来,如同树与藤,虽不同心,但各取所需。他(她)们俩黏缠在一起,他善于嬉皮笑脸,她专长打情骂俏,倒也能产生出一点臭味相投的效果来。他还以为是赵家美在和他闹着玩,硬往上凑不说,还把脸向她脸上贴,把鹰嘴往前拱,一副涎皮赖脸之态,挑逗性语气随口而出:“嘿嘿……我会得多了,不信?你看……”
“滚吧你!大穷鬼,你能拿出银子来。”她也没等全无妄把话说完,马上就给他顶了回去,并且手脚并用,是连蹬带推。全无妄如同土豆搬家,立刻就从被窝里滚到了炕梢的土墙边。
全无妄一听,她嘴里主要是说银子的事,马上就明白了她今天早上的行动意图。这一定是为那念叨好几天,想买的那个什么东西来……他一时间,脑子里有点乱,忘了那种物品的名,伸手挠了一下头,终于想起来了。对,她说过,想买一支金镶玉的宝钗。因为现在兜里拿不出银子,人就有些气短。心想,自己这副熊样,好不容易连蒙带骗搞到个娘们,还是忍忍吧,别把她给气跑了。于是,就厚着脸皮先笑后说应允着:“买,咱一定买……”
随即赵家美的鼻子就‘哧’了一下,嘴一撇,用那泼辣之语,将这毫无底气的话给打断:“买你个头!你把银子拿出来,先给我看看?”
“银子好说,先叫你哥借给你,等我有了银子就还给他。”全无妄歪点子还是很多的,想把这事拖一拖,缓一缓,过一时,算一时。毕竟自己的确是个穷光蛋,再说,现在两个人还是所谓的露水夫妻。
哪知,这话触动了赵家美虚荣的心,特别是全无妄所提的,让她问哥哥借银子的事,把她彻底地激怒了。她不依不饶起来,居然穿着内衣,忽地一下子爬起身来,快速来到炕梢,边说边骂:“你个大骗子,没安好心,打起我哥哥的主意来。借了怎么还?就你这个瘪样!一辈子也是吃骡子屁的料!”是越说越气,越骂越怒,竟然动起了手,冷不防,对着全无妄的腰子脸,就是一下子。要说这是白骨爪,还差点凶狠;若比那鹰爪,又缺点力气。赵家美的五指,瞬间在那脸上划过,这次也真正使出了她全部的阴劲。
全无妄一开始并没有在意,以为赵家美和他闹着玩,不敢来真的,也就没有躲闪。当他觉着阴风扑面时,那可就晚了。‘唰’一下,脸上就出现五条深浅不同的白色小沟痕。虽深不入肉,可表皮却耕出浅沟壑,并且是火烧火燎的痛。他随即双手捂着半边脸:“啊!你个恶婆子,来真的!好男不和女人斗,我走!我走还不行吗?”
赵家美也不是吓着长大的,感觉他不可能真走,阴阳怪气地说道:“腿长在你自己身上,我这次也没绑着你。”
原本全无妄的火气就在上冲着,随着这句话,立马上了头。他一下子就跳到地上,快速穿上鞋。一想,不对,衣服还在炕上。就赶紧抓起自己的衣服,在地上穿了起来……
当赵家美看到他的这个行动时,马上就开始后悔了。毕竟现在,就全无妄这唯一一个外人,知道她的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看见全无妄提上裤子,又系紧布腰带,正要穿上衣时,立刻把胳膊一伸,手就抓住了还没伸进胳膊的一只衣服袖子。她不说话,使劲一拽,想把全无妄留就此住。
此时此刻的全无妄,正处在气头的高峰上,她这无声的服软行动,并未将其所打动。他当即用力向外猛挣,‘哧’的一声,本来就有一点破旧的衣服,在你拉我拽中,整个衣袖在肩部开缝破碎撕落下来。
意外插曲,让手里握着一节衣袖的赵家美,忍不住‘咯咯’笑了。她看着地上的全无妄,半戏谑半玩笑,说道:“你走呀,这样上街多凉快。”
全无妄怒气冲冲,穿上那没有了一个衣袖的衣服。用手一抹脸,手掌上就有了少许黏糊糊的东西,把手伸到眼前一看,是血渍。更是痛上加怒,也不管那衣服有没有袖子了,就向门外走去。边走边说道:“泼妇!你等着,等爷弄到银子后,砸扁你!”
“回来……”赵家美坐在炕上喊着。
全无妄不理她,继续往外走。
赵家美把手里的衣袖往地上一扔,赶紧拽过来自己的衣服,急急忙忙往身上套穿着,随后跳下炕,连鞋也没顾上穿,就急匆匆向门外追去。等她刚来到自己的门口这儿。就看到全无妄已经骑上马,正向大门口跑去……
全无妄出院门后,也不顾所有路人投向他的惊异目光,使劲低着个头,不停地催马。在沿途男女老少异样眼光的目送下,总算跑出了源江城的城区,直奔青草坳而来……
来到青草坳的全无妄,老远就看到丰明烨手里牵着马,马背上还坐着个年轻的姑娘。这不看则罢,越看心里就越酸酸的,越看情感上越不是个好滋味。随着距离的不断拉近,马背上那姑娘的面容更加清晰起来。这不是庙头山破庙里,师父从地下石室里抱上来那个白大小姐吗?她应该早回苟家店了?怎么会出现在青草坳呢?哎呀,她还和师弟亲亲热热如此近乎呢?他觉着师父偏心,派他到那‘远鹏’大车店探事,把这么好的美事,让给了毛头小子丰明烨。
等全无妄那匹马快来到俩人跟前时,他真是人贱马也不学好,它看到路上有匹马,就抬头仰天叫了一声。
白羽情所骑的那匹马更是不服气,不但仰天长啸,还把前蹄使劲往上抬。她本来就不善于骑马,在这无鞍无镫的裸马上,更是无所适从。在没有准备突发的情况下,一下子来了一个后仰,坠落于马下。
丰明烨一看不好,这样摔下去可不得了。眼疾手快,一步流星赶月,在马后一闪,俯身在空中将白羽情抱住。
白羽情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搞得是手足无措,吓得紧闭双眼,只有听天由命的意念,毫无临场应对的能力。恍惚间,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已经躺在他的怀中。顿时,脸上立刻显现出了霞云般的羞红。
丰明烨虽然没赧然汗下,但也已面红耳赤,快速把怀中的白羽情放下,并扶稳,让她在路边站定。
白羽情两手在轻轻地相互搓着,显得实在难为情,脸上挂着深深的羞容。站定脚步的她,马上就转过身去,将背对着丰明烨。
眼前的这一幕,让全无妄看了个正着。他骑在马上来到近前,也忘了自己这身打扮,还有脸上的伤痕。蛇眼通亮,阴阳怪气地调侃着丰明烨:“哟哟哟!师弟好艳福呀!抱着个美人,把鼻涕泡都快美出来了。”
丰明烨的脸上热辣辣的,很不好意思,嘴里不满地说道:“师哥!你说什么呢?别乱说好不好?”
全无妄这才注意到丰明烨穿了一套新衣服,心中更是觉着难以接受,自己跟着师父这么多年,什么时候有过他这样的待遇。他酸溜溜地说道:“哼哼,穿新衣,娶新娘!你什么时候结的婚,哥怎么不知道呢?”
丰明烨现在不单单是脸红,连鼻子都叫全无妄给气挪了位:“别瞎说,让师父知道骂你。”
不用说,还真管用,当丰明烨提到师父时,全无妄立刻就老实了。他警觉起来,马上就追问道:“师父在家里?”
丰明烨看着全无妄,这才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他的脸上,还有那裸露着一只胳膊没有衣袖的肩部。心想,师哥怎么了?喝酒没给人家钱,让人家给揍了?好家伙,脸都成了地垄沟子了。你还有脸在这瞎扯,一还一报,我也说说你,看你怎么说?他言语中多少带点嘲讽之意:“师父没在家,你算是捡便宜了,你这糟样,怎么见师父哟。”
全无妄立刻用手捂着半拉脸,他倒是不怕丰明烨看,只是怕刚转过脸来的白羽情看到他那被女人抓挠过的脸。
白羽情此时已经转过了身,看到全无妄那捂着脸和裸露着的胳膊,听到他刚才的那一番话,是明显带着羞辱自己的意思。本来就叫老鬼气的火还没消,加上他这个大徒弟刚一见面,又连风带雨叫他说了一顿难听的话,这师徒俩真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物。师父就吝啬;徒弟就好色。管管你俩这贱毛病,我先管这小的,等那老鬼回来,再管老的:“哦!眼前这位公子,你好潇洒呀!这衣服穿得真时兴,凉快吗?”
全无妄让白羽情给问得恼怒又心酸。恼怒的是那个赵家美,长得没有白羽情漂亮,要求可挺高,还要个金镶玉的钗子,没银子买,就抓脸。心酸的是这些年来,风里来,雨里去,寒冬酷暑一年四季跟随着师父,可到头来,仍然是两手空空,还不如来了一年半这个年纪轻轻的丰明烨混得好。他没有回白羽情的话,骑着马就慢慢向那远处的房子走去。
全无妄骑马来到丰明烨放牧骡马吃草的地方。他就跳下马来,把自己的那匹马也往前一赶,也让它随那些骡马一起自由牧放着。
不多时,丰明烨和白羽情两个人也走了过来。全无妄立刻蹲在地上,依旧用手捂着脸,连那只眼也遮着,因为伤正好是在眼睑下和眼角边向下划的。丰明烨走到他跟前,看到全无妄那个熊样觉着好笑,忍着要流露出的笑意说道:“捂着干什么?拿下来吧!那点伤,没人看!”
全无妄没好气地说道:“眼馋了?叫她给你挠下。”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眼的眼光,向白羽情那儿扫着,那意思是暗示着丰明烨,女人可不好惹,看着没,我这脸就是个样板。
丰明烨可不知道全无妄干的那些烂事,便随口说道:“我又不喝酒,又不欠人家的酒钱,谁和你似的。”
白羽情心里明白,从那手指印看,一准是让女人挠的。还没等全无妄说,她就接上了:“叫他老婆挠的,该!”
丰明烨心实,连忙纠正:“不对,师哥没有老婆。”
全无妄这个气呀,好呀,你个丰明烨,把你师哥怎么看得这么扁呐!就兴你和美人放骡子,还不许师哥我泡寡妇……呀!寡妇?全无妄想到这一惊,赵家美就是这个白羽情的二姨娘。哎哟!咱师兄弟这叫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呐。不好!赵家美害死白羽情爹娘的事,可千万不能让这两个人知道,他(她)们知道了可就坏了,我指定也要跟着受连累。幸亏我的嘴还算紧,没往外说我和赵家美的事。想到这,全无妄转动着那亮亮的蛇眼,赶紧遮掩着应付了几句:“要有老婆,就好了。我这样穷,没人稀罕。”
看着全无妄那滑稽的样子,白羽情在偷偷捂着嘴笑他……
丰明烨也不愿意看到全无妄那副既糟糕又尴尬的模样,随意找了个借口说道:“我去赶赶骡子,让它们一边往家走,一边吃草,等到家时,也就吃饱了。”
白羽情马上也跟在丰明烨的后面。全无妄站起身,活动几下蹲得有点酸麻的双腿,也在后面默默跟着……
一路无语,只有骡马们有选择性不停用嘴撕断嫩绿的青草,送入口中,粗略地咀嚼后咽下……
等进入大院子里,全无妄帮丰明烨将牲口都拴在马棚里,稍后,两个人先后向房门前走来。
白羽情拿着自己的两件衣服和一个铜盆,从鬼人以前住的那两间屋子里走出来。她对走过来的丰明烨,说道:“小弟,饭放在锅里,还算热乎,你先吃午饭吧,我去把两件衣服洗洗,洗完后就回来,不要等我。”说完就向不远处的小河边走去,她有意识在躲着全无妄。
全无妄那色迷迷的眼光一直盯着白羽情的背影,嘴啧啧着,恨不能将那双蛇眼挖下来,放在白羽情的身上……
“师哥,你还吃饭不?吃就进来盛一碗。”丰明烨一边往师父住的屋里走,一边问着。显然,他对已停住脚步,傻傻站在原地,聚精会神看白羽情的师哥全无妄,有所不满。
“吃,怎么不吃呐!我……”全无妄刚想说他早上都没吃饭,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言多有失呀,别自己说漏了。
全无妄跟随着丰明烨来到鬼人住的屋里。他狗心事特多,趁丰明烨拿碗的机会,转身就向内屋钻去,他想看看是不是丰明烨的被褥也在师父屋里的炕上。推门站定后,并没有发现炕上他想象中的一幕,转眼往师父那破桌子上一看,顿时惊呆了,好半天没回过神来。怎么这么多银子哟?只见桌子的一角,放着白羽情留下的那二十六两银子。银子上已有了层薄薄的浮灰,在银子光泽的闪亮下,不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全无妄的脑子里立刻就想到了师父鬼人,这银子肯定不是师父的,师父那个抠门样,从不把银子显摆出来,都是扣扣搜搜地藏起来。但这些银子究竟是谁的呢?为什么摆放在师父的桌子上?
“师哥!你不盛饭,跑到里屋去干什么?”丰明烨已经盛好了饭,用手端着碗在背后叫他。
全无妄由于注意力全集中在那银子上,被丰明烨这一叫,吓得一哆嗦,有点不太自然:“不干什么,这些银子是……”全无妄这句话,把那个是字拉了个超长音。
丰明烨清楚全无妄的为人,也明白他的意思,就来了个干脆,不能给他留后想:“银子是师父的,你想要呀?”
“不……我只是问问。”全无妄矢口否认,他可不想在这上面惹事。一动银子,那丰明烨定了和你玩命。全无妄也见识过丰明烨的功力,他知道,自己很难打过丰明烨,不想在这银子上面把事惹大。
“你吃不吃?不吃拉倒!”丰明烨端着一碗小米饭和一小碟子酱牛肉就要往外走……
全无妄从内屋退出,紧跟过来,他从早上到现在也没吃上顿饭,肚子里饿得要命。四处一看,没有东西,他就把锅盖揭开。哎呀!呵!好生活嘛!一盆子小米饭放在中间,边上放着酱牛肉、卤鸭脖、烤山鸡、烧猪肘。可他并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白羽情昨天才刚刚买回来的。她看到丰明烨每天上顿咸菜,下顿咸菜的,不忍心,自己从叔叔白帖子那儿要了些银子,特意从源江城买了带回来的。
此时,全无妄已被这锅里的饭菜所惊住,就是拥有数百亩地的老财主,都没有这样的生活呀。他睹物动心,瞬时血气上头,不由身体往前一探,差一点就栽到锅里去。心中暗叫,师弟,你真狠心呀!哥在外面吃糠咽菜,忍辱负重,给师父探偷情报,干的是玩命的活,可你却在家花天酒地。噢!错了,没有酒!光那个花天,就够哥想一辈子的,你能不能让哥也在家享受几天。不用多,三天,哥就是死了,也值!
丰明烨站在门口等全无妄,看到全无妄拎着个锅盖傻站着,久久不动手,心里有气:“等什么?家里没酒,别等了。”
全无妄没好气,先盛上一碗小米饭,又在锅台边的饭橱子里拿出一个大盘子来。然后,拉开架势,像个抢食的鬣狗一样,捏起两根鸭脖,撕开一条鸡腿,拽下一块肘子,抓出数片牛肉……
丰明烨目睹这一切后,面部带着无解的表情,摇了几下头,端着饭菜默默走出了门口。
全无妄也不顾手上沾有的油腻,随意抓起两根筷子,一下子就插在饭碗里的小米饭上,随即端起盘、碗跟随丰明烨走到院子里。片刻,便来到他和丰明烨住的小屋里。俩人各自将手里的盘、碗,放在土炕上一张,几乎是常年不往下撤的破桌子上面,就东、西落座于炕沿上,隔桌闷头吃了起来。
全无妄一边吃,脑子里一边想着坏主意。他这次回来确实受到很大刺激,无论丰明烨穿的吃的,都比自己强百倍。再说他的那个赵家美,寡妇不说,这他也认了,你倒是贤惠点呀。全无妄想到这,用拿筷子的手又抹了一下自己的脸。你看师弟这个,俊俏得使人流口水,还是个千金小姐,这差别也忒大了吧。人比人得死,货比货要扔,没法比了,不在一个档次上。现在如果有三斤棉花,我立刻就撞上,不活了。
处于情绪起伏波动心烦意乱中的全无妄,吃着牛肉,感觉无味;吞着肘肉,压气堵喉;嚼着鸡腿,塞牙划腮;啃着鸭脖,滑腻反胃。师弟呀!师弟!你有了好事就忘了哥哥我。你不仁,甭怪兄不义,我可要偷着给你上点眼药了,叫你知道哥,也不是那省油的灯。
全无妄吃完后,用手抹了一下嘴。忽然,他一拍自己的脑袋:“哎哟!哥忘了大事了,师父前几天叫我今天在这里等他,说如果他中午不回来,就让我赶两头骡子到源江城外黄泥岗去往外送货。”
丰明烨有点怀疑,他今天上午和全无妄说话时提到过师父,他也没有说这个事呀?他两眼盯着全无妄,内心充满疑虑,随话追问道:“真有这事?”
全无妄又拿出他惯用的老把戏:“你跟着我去,反正也不远,到源江城外黄泥岗来回也就六七十里,半夜你就能回来了。”
“好,我跟你去。”丰明烨不放心,这一年半,对这个师哥也有所了解,就是说谎也不会脸红的手,今天说的是真是假很难辨别。他决定要和全无妄一同去源江城外那个黄泥岗,把他说的这个事落实下来,多走点路受点累没什么。
全无妄腰子脸上蛇眼在眨动,内心却犹豫了。这个犟孙!没想到他竟见风断雨,还真去呀!他只好嘴里含混着:“噢……”
丰明烨对全无妄说道:“走吧,赶早,不赶晚。”
“好!好!马上就走!”全无妄一边磨磨蹭蹭从炕沿边起身,一边脑子里快速翻转想着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