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白瑾再次醒来,已是入夜时分,浑身上下感觉暖洋洋的,不说神清气爽,却也相去不远。
茫然四顾,没有见到预想中的人,却看到一位白发老者,正站在窗边,负手而立。
老人一袭长衫浆洗的一尘不染,夜风轻轻拂过,吹动老人雪白的须发,下一刻仿佛就要乘风而去。
你们先天高手都跟背上长眼睛了一样,我一动你就知道了,跟那装什么仙风道骨呢...
白瑾尽管心下腹诽,还是起身拱手说道:“白瑾谢老先生救命之恩。”
冯曦之转过身,目光深邃。
“无妨,老夫与你父亲相熟,恰巧路过,救你不过顺手为之。”
苍老的双眼之中有精芒一闪而逝,白瑾感觉自己似乎脱光了站在老者面前一般。
冯曦之点点头,继续道:
“只是你这一身伤势,着实棘手,小娃儿,你需记得,此刻你丹田与手臂被我以先天之力强行粘合,稍有不慎便会碎裂,届时,恐神仙难医。”
“未来数月,切不可轻易与人交手,更绝不能试图调动内力。至于如何修复,还需去寻你父亲,想来他早有安排。”
老人正自喋喋不休,白瑾脑海中,却满是他那日一剑斩出,撕裂天穹,山崩地裂的风采。
只是此刻看去,老人一张脸却是沟壑纵横,嘴唇泛白,显然已是虚耗过度。
白瑾一揖到地:“多谢冯老先生,先前多有得罪,还望恕罪。”
“哈哈哈,老夫岂会与你这娃儿一般计较,无妨无妨。”
白瑾神色复杂,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开口道:
“老先生多年来一直暗中照拂,今日终得一见,白瑾毕生不敢或忘。”
冯曦之的笑容僵在脸上,暗叹一声。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这小家伙...
白瑾抬起头,目光灼灼望着对方,“瑾自幼便知,在那云海之中,有一双眼睛,时刻关注着自己动向。
如今方知,并不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想。
只是不知先生,可有教我?”
冯曦之伸手捋须,面色凝重摇头道:
“非是有意隐瞒于你,实在是你身上所牵涉的因果太深,老夫亦不敢过多牵扯。”
“老朽奉命驻守龙屏关,早年间受你父亲相邀,对你暗中照拂。只是老夫亦感奇怪,明明你小子天资纵横,为何偏偏不准你练武?
直到昨夜,你丹田初开,挥手间便引来海量来路不明的真气入体!其力量之精纯,乃老夫平生仅见!
然此举看似威风,实乃祸患!
老夫曾试图追根溯源,怎料稍一动念,便受了暗伤!怕牵连于你,这才将你扔下。
你母亲多年来四处奔波,想来也是源自于此啊。”
老人注意到白瑾眼中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重重叹息。
眼前的少年分明天资聪颖,家世显赫,本该是多少同龄之人羡慕的对象。
此刻在老人眼里,却只是一个从小到大处处被人监视,生活在巨大迷雾中的可怜虫。
父母一味的想凭一己之力替少年悉数挡下,独断专行。
聪颖的少年早已看穿一切,心有不甘却也逆来顺受,从不点破。
孰是孰非,外人实在无从评论...
“娃儿啊,解铃还须系铃人,老夫仅有一言,你需谨记,那便是万不可轻易尝试先天之路。
然你已在局中,怕是想要就此放弃修炼,当那闲云野鹤也是不能。”
冯曦之说着,自袖中取出两方卷轴。
捧在手中,眉头紧锁,似乎很难抉择一般。
他抬起头看了看白瑾,突然又将其中一副收回袖中。
“老朽一生闲云野鹤,身无他物。毕生所学,皆在这两副字帖,你可拿去时时临摹。”
白瑾恭敬接过,眼睛却时不时瞄着老者的衣袖。
‘老头...你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将手中字帖展开,淡淡的墨香扑面而来,似是刚刚书写完毕不久。
两个方方正正的大字映入眼帘。
“守正。”
“此贴或许难以克敌,但助你打磨心性,却是不二之选。”
瞧见白瑾偷偷打量的目光,老人莞尔一笑。
“另一幅帖,名为‘杀伐’。”
“待到你真正领会‘守正’之意,再来寻老夫。”
老人说罢摆了摆手道:
“去吧,你父母正在等你。”
....................................
拜别了冯老先生,白瑾悠悠然哼着小曲,向着主宅行去。
尽管眼前依旧迷雾重重,但母亲回来了,自己终归是欢喜的。
一路来到主宅跟前,远远望去,昏黄的烛光透过花窗,映出两道人影相对而坐,似在交谈。
尚未靠近,只见其中一道身影突然间拍案而起,一把勒住另一人脖子。
白瑾眼珠一转,示意护卫禁声,蹑手蹑脚挪至窗沿下,暗自偷听。
“放屁!你若当真没有鬼混,为何我只离开这么一会,你便险些把儿子给弄死了?”
“呃…呃…唔…”
丁零当啷的碰撞声传来,却迟迟等不到回话,妇人终于意识到自己或许有些太过用力,当下稍微松了松。
“夫人…夫人有所不知,非是一会,而是足足一年三个月零六天呐夫人!
瑾儿这五年忍辱负重,任人羞辱,始终不曾出手!若不是夫人此番离家太久,想必他也不会出此下策…
瑾儿毕竟年幼,一味压制并非良策,须知堵不如疏啊…”
“还怪起我来了?
分明就是你蓄意纵容!我警告你姓白的,我儿真有个三长两短,老娘扒了你的皮!”
“是是是,夫人放心,但有为夫一口气在,定当护我儿周全。”
妇人这才语气稍缓,“没想到那褚风吟,还是个妙人!
初次见面,又是借剑,又是送官,我们也不能失了礼数,你帮我出出主意,送他些什么好呢?哎呀可惜竹蜻蜓只有一只…”
‘褚风吟!竟然是褚将军来东漓了,还为我升了官???”
白瑾感觉背上升起阵阵冷汗,连呼吸都漏了半拍。
怎么一不小心,便扯出天下间屈指可数的几位大人物来了?
这么说,他便是林肃肃背后之人?
莫非是那个“林”吗...老爹究竟卷入了什么样的漩涡之中...
“呃…夫人大可不必如此,为夫愚见,褚风吟此举,并非好意。
夫人你想,他今日可升我儿为守军校尉,明日亦可调其至前线冲锋陷阵。
其意义有二,一在敲打我们,二在栓住瑾儿,不得离开东漓。
看似赠官,实乃居心叵测也。”
“啪!”
白瑾不用想也知道,必是老娘怒而拍桌。
“这厮欺人太甚,我去剪了他!”
屋内再次传来剧烈碰撞声,白瑾以手捂面,却丝毫没有出面阻拦的意思,继续偷听。
“夫人使不得呀!息怒!息怒!为夫早有对策!
对,把剪刀放下来…”
“唉…你说,那冰疙瘩,若当真埋入东漓地下,时间一久…瑾儿…”
“夫人慎言…”
白瑾听得正起劲,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然传来:
“少爷!你终于醒了!”
“咦?少爷为何蹲在此处呀?可是牵动了伤势?”
白瑾一脸错愕的看着迈步走来的六弟,心中已然将其祖宗八代骂了个遍。
“哦,老六啊,来的正好,快,扶我一把…”